深秋傍晚,永和宮。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
雨落端了一杯茶放在案上,對青鬱道:“伺候娘娘有些時日了,娘娘覺得錦瑟爲人處事如何?”
青鬱道:“膽大心細,明快爽利,是個好丫頭,風眠眼光不錯,也是你調教得好。”
雨落道:“娘娘喜歡她就好,也是她的福氣。對了!正有個極要緊的事情,忙得忘了,還未稟報娘娘。”
青鬱笑道:“什麼事?慢慢說來,怎麼還是這樣一驚一乍的。”
雨落道:“方纔太醫院打發人過來說,齊太醫的夫人臨產,今日不能來給娘娘請平安脈了。娘娘,風眠就快要生了!”
青鬱道:“快!派小陵子去齊太醫府裡盯着,一有消息馬上回報。”
雨落一拍腦門兒,嘆道:“還是娘娘心細,奴婢怎麼沒想到啊!”
青鬱道:“快去吧!”
雨落道:“奴婢遵旨!”
話音未落已然不見了蹤影。
京城,溫府。
溫憲下馬進了門,徑直往靜歡房裡走去。
靜歡正抱着景行唸詩。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溫憲仔細一聽,卻是唐代王維的《山居秋暝》。
溫憲輕輕推開門,景行見溫憲回來,連忙從靜歡懷中掙扎出來,撲向溫憲。
“阿瑪!”
溫憲將景行抱起來,說道:“今日可去向瑪嬤請安了?”
景行道:“去過了!”
溫憲又道:“今日乖不乖呢?有沒有惹額娘生氣?”
景行道:“沒有,不信問額娘。”
靜歡走上來,對景行說道:“阿瑪累了一天了,景行下來,讓阿瑪歇一會兒吧。”
溫憲對靜歡道:“我正有話跟你說。”
靜歡將乳母喚了進來,又對景行道:“景行,先跟乳母去院子裡玩兒一會兒,好嗎?”
景行點了點頭,乖乖地跟着乳母出門了。
只是回頭多望了溫憲兩眼。
靜歡看着景行的背影道:“這孩子每天都盼着你回來。”
溫憲道:“我每天忙於公務,辛苦你了。”
靜歡擡頭看向他,說道:“方纔說有話要說,可是有什麼事?”
溫憲道:“今天在宮裡聽人說,替你瞧病的齊太醫的夫人已經臨產,想來很快就會有好消息。我想這個時候我過去恐怕不太方便,若你得了空便去問候一聲。”
靜歡道:“那要恭喜齊太醫了,聽說他的夫人是宮裡靜貴妃娘娘的陪嫁侍女,與我也算是舊相識,去看一看也是應當的。”
溫憲道:“那此事便辛苦你了。”
靜歡笑道:“小事而已。”
此時的齊府,風眠正躺在牀上痛苦地生產。
足足痛了大半個白天,孩子仍未生下來。
入了夜,突然狂風大作,暴雨傾盆。
直到第二日拂曉,風雨都停了,霎時天高雲淡,京城落入一派大好秋光之中,方纔聽到一聲清亮的嬰啼。
齊楚喜極而泣,抱着襁褓中的嬰兒半跪在牀前對風眠說:“夫人,是個女孩兒。”
風眠累極了,但仍然伸出一隻手,抹過齊楚臉上的淚痕,氣若游絲地說道:“你這些年爲宮中的貴人們接生了多少個嬰孩兒了?怎麼今日像個沒見識的人?”
齊楚道:“那自然是不同。”
風眠道:“老爺給咱們的女兒起個名兒吧。”
齊楚道:“她生於清晨第一縷日光方欲傾城之時,小名就喚作曦兒吧。夫人覺得怎麼樣?”
風眠蒼白的臉上綻放出笑容,說道:“很好聽。”
齊楚道:“夫人你受苦了。”
風眠道:“不礙事的,我從前看娘娘生過好幾回,都是我在一旁伺候,多休息兩天就好了。”
此時齊楚懷裡的女嬰突然啼哭起來。
齊楚道:“夫人,你先好生歇着,我抱曦兒去讓乳母喂一喂。”
風眠點點頭,閉上眼睡了過去。
乳母也接過了襁褓。
這時府內的丫鬟走過來站在門邊向齊楚道:“老爺,宮裡的陵公公等了一夜了,老爺可要見見?”
齊楚道:“陵公公?快請到正殿來。”
小陵子跟着齊府的下人進了正殿,齊楚早已在正殿等候。
齊楚見到小陵子連忙迎上去作揖道:“陵公公,辛苦了,真是招呼不周。”
小陵子道:“齊大人客氣了,奴才是奉娘娘之命來等消息的,如今既然有了好消息,奴才要趕回宮裡向娘娘報喜了。”
齊楚道:“多謝靜貴妃娘娘關懷,有勞陵公公。”
說罷向旁邊的下人使了個眼色,那人便端來一個托盤,用紅布蒙着。
齊楚道:“這是小小心意,請陵公公帶回去,算是請永和宮諸位公公、姑娘喝茶。”
小陵子擡起紅布的一角,只見盤子裡滿滿都是小顆的銀錠子,整齊排列着。
小陵子道:“齊大人這讓奴才們如何當得起。”
齊楚道:“陵公公只管收下,永和宮諸位與我夫人這麼多年的情分在,即便是靜貴妃娘娘也不會說什麼,權當是沾一沾喜氣吧。”
小陵子道:“那奴才就代永和宮衆人謝過齊大人了。”
說罷將銀錠子盡數揣入懷中,又繼續的道:“那奴才就不打擾了,娘娘還在宮裡等着奴才的消息呢!”
齊楚向下人道:“好生送陵公公出府。”
小陵子作揖道:“齊大人保重,奴才就先告辭了。”
說罷隨着齊府的人出府回宮了。
晨起,永和宮。
青鬱剛剛轉醒。
雨落帶着錦瑟及一個端水盆的小宮女進了寢殿。
青鬱問道:“小陵子回來沒有?風眠怎麼樣了?”
雨落一邊將帷帳束起,一邊笑道:“風眠給齊太醫生下一個小閨女,母女平安。小陵子纔回來一小會兒,在齊府守了一晚上,累壞了,奴婢讓他歇着去了。”
青鬱笑道:“女兒好,貼心。”
雨落道:“奴婢也是這麼想的。”
雨落扶着青鬱起身梳洗,邊幫她篦頭邊說道:“小陵子說齊太醫厚賞永和宮的宮女太監們,已讓他帶了回來。”
青鬱道:“齊太醫想必是樂過頭了,如此糜費。”
雨落道:“奴婢也想着,我們可要送風眠什麼?只是她如今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夫人,尋常的也沒什麼意思,若是話費太多,我們這點月例銀子又不夠。”
青鬱道:“那自然是由本宮出面,算作你們一份就罷了。風眠本不愛這些金玉之物,只是略表心意而已。”
雨落道:“娘娘說的是。”
青鬱道:“賀禮仿當年景行小公子誕生之時送去和碩長公主府的舊例即可。”
雨落道:“這禮會不會太重了?從前是風眠幫娘娘從小庫房裡一件件地挑出來的,她肯定記得一清二楚。奴婢怕這麼厚的禮嚇壞了她。”
青鬱道:“這有什麼?她嫁的是個大夫,還怕嚇出病來麼?”
雨落、錦瑟與端着水盆的小宮女都掩面而笑。
青鬱道:“你們兩個先下去忙吧,這裡有雨落一個人伺候就行了。”
待她二人走後,青鬱向雨落說道:“這些年我們三人在這宮裡歷盡風雨,我早就當你們是親姐妹一般。但凡是我有的,給你們多少亦不會惋惜。”
雨落道:“娘娘的心意,我與風眠又豈會不知?只怕壞了規矩,落人口實。”
青鬱道:“無妨,以本宮今時今日的地位難道還不能隨心所欲麼?”
雨落道:“還是小心一點好。”
青鬱道:“便只破例這麼兩次罷了。你等下就去小庫房將賀禮挑揀出來,親自給風眠送過去,再代我看看她。至於出宮的腰牌,還是去向高公公要,他不會不幫忙。”
雨落笑道:“好,先代風眠謝過娘娘了。”
青鬱道:“你去忙吧,讓她們進來服侍更衣即可。”
雨落於是步出寢殿,喚來錦瑟伺候靜貴妃更衣,自己則快步進小庫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