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來人放在牀上, 陳笒招呼外間的周成吉“叫鍾悌過來,立刻。”周成吉這才反應過來剛纔有人進來,連忙聽命出去。
手指按上脈門, 陳笒眉頭皺緊, 怎麼會虛成這樣。看看顧雲悰的臉色, 在漆黑的大殿中更顯蒼白, 從牀下的藥箱中翻出兩顆人蔘丹丸送入顧雲悰口中, 按摩喉間讓丹丸滑下,又拿過一邊的茶水餵了兩口,陳笒才放心的等着人醒來。
過了半刻, 顧雲悰睜眼,正看見面前的人影。陳笒微笑“怎麼?”語氣平靜, 就好像顧雲悰本就在這裡一樣。“無事。”顧雲悰張張嘴, 卻什麼也說不出。他何嘗不能想明白, 又何嘗不明白一切只是因爲自己失了心,本來在掙扎的驕傲和自尊在此刻竟然顯得那麼無力。
陳笒輕笑“鍾悌馬上就過來, 讓他給你看看,我的醫術不精,不敢下藥。”語氣輕鬆,但是陳笒心中卻波濤陣陣,恍若浪擊礁石一般的心潮讓他有些失神, 手放在牀邊, 卻是不敢觸碰。不論是陳七, 還是陳笒, 在對待牀上這個人的時候, 都是有過掙扎的。此刻,陳笒知道有些過往不可能彌補, 心中不無自嘲。縱使燕王沒有做錯,但是陳笒呢?
感覺到懷中蹭進來的身體,陳笒身子一僵,黑暗中,近在咫尺的聲音卻遙遠飄渺。“我要陳笒,不是陳七。”
礁石被海浪擊碎,被沖刷的海面變得平穩。陳笒收緊雙臂,附身吻住懷中人的雙脣,冰涼的脣瓣帶着緊緻,人蔘的清苦氣息被兩人的脣舌帶出交匯,陳笒嚐到了突然加入的鹹澀,呼吸一緊,舌尖深入壓制着哽咽的舌根。“唔,嗯~”帶着嗚咽的低吟,脖子上被手臂纏繞。半響,陳笒分開交纏的雙脣,額頭抵住對面人的,笑道,“鍾悌過來了。”
微微點頭,陳笒讓鍾悌進門。
“回皇上,君後是因失血後沒有好好調理,近幾日又連續趕路導致昏厥,加之蠱蟲剛剛離體,還是小心調理爲上。”鍾悌面帶苦色,說話間很是小心。陳笒點點頭,“開個方子,明日開始送藥。”
“是。”鍾悌不再多言,躬身退下。陳笒回到牀邊,看看那人平靜的面容,手指放在鼻下測測鼻息,嘴角輕笑“竟是又暈過去了。”躺在牀側,天色已經微明,陳笒心中竟是在慶幸明日不用早朝。
晨光照進殿內,顧雲悰恍惚着睜眼,面前的容貌真實而虛幻,手指撫上已經雪白的鬢角,三個月的時間,怎好像過了三十個春秋一般。
還未睜眼的人微笑,“可是嫌我老了?”腰上的手臂收緊“最近軒兒上朝,且陪我再歇歇。”
“找到顧啓淵,你有的是時間休息。”顧雲悰嘴角輕勾,推搡着面前的人。陳笒睜眼,正對着陽光的面孔晃花了他的眼睛,坦然道,“便聽你的。”
此時朝堂已散,周成吉照例將太子不能處理的奏摺送到寢殿,而寢殿內不時飛舞的鴿子更是紛雜,陳笒笑言,這纔像是個出門已久的皇上,寢殿都已經落上鴿子了。
有了顧雲悰相助,陳笒處理事情顯得輕鬆些,但與之相對的,是每日增加的藥湯時間。
新年剛過,邊關便傳來消息,匈奴宣告終結。
陳笒看着送上來的情報,心下一鬆,喉嚨一陣腥甜,直直的倒在地上。送膳食進來的周成吉一下子將手上的托盤摔在地上,“叫太醫,不,去叫君後。”
他自己則慌忙的跑去找鍾悌,縱使鍾悌現在是暗衛的首領但是周成吉也知道他在哪。寢殿內,顧雲悰看着一臉凝重的鐘悌“還沒找到顧啓淵嗎?”
“突厥那邊的消息並不準確,顧啓淵經由之前的事之後小心了很多,故而現在還沒有消息傳出。”
顧雲悰在殿中度步,“不要尋找,改成刺殺,將所有有嫌疑的目標全部殺掉,用最快的速度將皇上重病將傳位於君後的消息傳出去,請蒼雲前輩出任國師,大司徒開始備置帝王陵寢。邊關休戰三天,所有人,都要把這個消息當真,另外,不許太子出宮。”
鍾悌一愣,顧雲悰冷眼看着他“怎麼,擔心我把江山搶了?”
“屬下不敢,只是這樣做萬一引起朝上的沸議,只怕於朝政不利。”鍾悌咬牙,要是外臣當了真,或者有人趁機弄假成真,豈不是火上澆油。
“你算算皇上還剩下幾天,要是顧啓淵一直不出現,這江山早晚要亂。”顧雲悰深吸口氣“照我說的去做。”
“是!”鍾悌轉身出門,此時一個人影趕過來,“老奴參見王君。”竟是在以前的燕王府主事的鄭管家。
“鄭伯無須多禮,府上可是出了什麼事?”顧雲悰走過,就見鄭管家拿着一塊令符“王爺曾經說過,若是事情緊急,將令符交給王君。”
扭頭看看牀上的人,作爲燕王,他還有多少底牌?“有何作用?”
“只需將令符收下,自有人出來領命,是王爺的私衛。”鄭管家將令符交上然後走出殿外從袖中發射一支菸火,“兩個時辰之內,定會有人前來,王君只要將需要辦的事寫下,他們自會辦妥。”
“讓他們拿回解藥也可以嗎?”顧雲悰捏着令符,卻見鄭管家一臉嚴肅“要是沒有完成,他們是不會回來的。”
也就是說這些人有去無回,直到最後一人耗盡,顧雲悰雙脣緊抿,但是他現在不可否認的缺少人手,點點頭“我知道了。”
一個時辰後,三名身着不同顏色勁裝的人出現在寢殿,顧雲悰將寫好的指令交給他們,“力求穩而不亂。”三人無聲,叩首告退。
身後,陳笒靠在牀邊“他們已經被去了舌頭。”鍾悌給他行鍼後,他便已經醒來,不過看着顧雲悰在書桌上忙碌,便沒有做聲。攬住走過來的人,陳笒輕笑“便是找不到,鍾悌也有辦法爲我續命,不用擔心。”
“若是以前,你不會告訴我這些。”顧雲悰擡頭,神色平靜。陳笒搖搖頭“你纔會瞞着我。暗中搜尋顧啓淵許久,還有以前的事,真當我不知道呢?”
“明顯沒有瞞過,不是嗎?”輕輕勾起牀邊撐着的手指,顧雲悰神色依舊平靜,但是指端的涼意告訴陳笒這人的本意。長嘆出聲,陳笒微微閉眼“你若瞞過了我,也就不用我擔心了。”
三天後,朝上已經人聲鼎沸,太子陳軒坐在側位,誠王不見蹤影,勤王宣稱病重,齊國公分/身乏術。而主事之人,赫然是顧雲悰。
“匈奴事定,實乃漢邦之幸,故此,皇上會在大軍歸來之時祭奠先祖,說明此事。請大司徒籌備。”顧雲悰一身朝服,和龍袍極其相似。朝下大臣面面相覷,季偉勝上前“君後,臣有一事不明,望君後告知。”
“季大人但說無妨。”顧雲悰眼角撇了一下強自鎮定的陳軒,嘴角微笑。
“據臣所知,匈奴呼倫湖對岸的大片土地均被突厥所佔,漢邦僅在邊圍有所得,這本應是皇上的謀略,但是近日臣聽聞突厥乃是趁人之危,而其中的謀劃者,是君後的父親,顧啓淵。”季偉勝義正言辭,但是語義已經非常明顯。
顧雲悰挑眉“先帝已經給文淵莊平反,顧啓淵現在已經不是逃犯之身,何況他未曾在朝爲官,他去哪,皇上和本君無權干涉。”
朝上頓時譁然,顧雲悰卻在此時讓周成吉退朝,陳軒快步跟上,絲毫不顧朝下的熱議。轉到後殿,陳軒一下子撲到顧雲悰懷裡,“君父,我好想你。”這段時間陳笒的安排讓小孩心慌,但是他從不會在父皇面前說什麼,只是見到君父就一下子忍不住了。
“沒事的,慢慢來。”顧雲悰揉揉小孩的腦袋,“五年後,你父皇一定給你留下一個穩定的漢邦。”
“嗯。”陳軒擡起頭,已經很久沒有哭過的小孩這時候眼底全是淚光。顧雲悰微笑“好了,去處理摺子吧。你王叔不在,有什麼事就過來問。”
寢殿內,陳笒還在半昏迷的狀態,顧雲悰走上前,接過一邊周成吉手上的汗巾,“醒醒,給你淨面,就算在南緬受傷瀕死,也不能真的和一個流民一樣啊。”
“我不是早已經被傳成流民了嗎?邋遢一些,也演的真些。”陳笒起身,想起年前入宮的行駕,自從聖駕回來,他還真的沒怎麼露過面倒是真。
“京城之中碎嘴之人倒真是不少,明明聖駕回鸞的時候還沒有重傷的消息傳出,南緬也安定異常,就憑几句猜測傳言,就能將你說成是在南緬受傷。”顧雲悰嘴角忍不住淺笑,他的本意可不是如此。
“這樣會混淆顧啓淵的判斷,還是早日去了的好。”京中百姓的達官顯貴不同,經由他們以訛傳訛,雖不會影響什麼大事,但是對一些眼界淺的人還是有影響的。
“我已經得到顧啓淵的消息,不出三日,他便會出現。”顧雲悰放下汗巾“你府上的人,已經被派到突厥顧啓淵的藏身之所,那裡應當有解蠱的藥材,蒼雲前輩說那解蠱藥丸煉製不易,顧啓淵也不一定能把所有的藥材都變成藥丸隨身攜帶。”
“不用着急。”陳笒微笑“左右我還有時間。”顧雲悰挑眉“我卻不想一直養着你。堂堂皇帝,將國事交給還未及笄的孩子。”
“口是心非。”陳笒重新躺下,他如何不知道顧雲悰是在害怕,無力的合上眼,“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你看上的,是個百年難遇的大禍害。”
“便是禍害,大禍害。”顧雲悰氣急,卻無法對牀上的人說什麼。只因爲這人已經失去了意識,時間拖得越久,蠱蟲對陳笒的傷害越大,但是鍾悌的法子只能在蠱蟲最後一次發作的時候使用,在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之前,陳笒不能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