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寢殿內,顧雲悰看着面色鐵青的人,“父親, 別來無恙。”
顧啓淵冷眼盯着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陳笒, 心中不無懷疑, 但是他太清楚這個養了二十年的兒子的手段, 若是自己再不出面, 他真的能把一切都毀了,“他真的快死了?”
放下給陳笒擦手的汗巾,顧雲悰微笑“人就躺在這, 父親上前一探便知。”顧雲悰說着後退兩步,將陳笒牀前的位置讓出來。顧啓淵心下警惕, 向前兩步, 復又退回原位, 那陳笒本事不小,其中必然有詐。但是看見旁邊顧雲悰毫不在意的神色, 顧啓淵又想試探一番,“你對他情深意重,竟會謀取他的皇位?”
“許我真心相負的人,我何必還要在乎。”顧雲悰語氣平靜,倒像是回到了以前那個波瀾不驚的文淵莊莊主。“何況, 您遣任明澤來告訴我真相, 不過是爲了今天罷了。兒子也是不想父親過於勞累, 這漢邦江山, 便由我代勞便是。”
“你是氣他瞞你, 還是氣他將你玩弄的團團轉?”顧啓淵此時到不着急了,頗有興趣的打聽起這些事來, 至於任明澤的行動,那個扶不上牆的東西,便讓顧雲悰以爲是吧。
顧雲悰搖搖頭“都不是。”微微擡眼,“我從未對他生過氣,也從未恨過他,因爲恨不起來,因爲愛得更深。”
顧啓淵哈哈大笑,笑聲中有着無盡的嘲諷。“別騙人了,從小跟着你長大的鳳梧也被你折磨的和廢人一樣,你會有情這個東西?”
“倘若不是從小跟着我長大,我會直接殺了他。”顧雲悰神色清冷,從小長大又如何,鳳梧早已是顧啓淵的人,自不會對他有一點忠心。
“倘若不是他身上的母蠱,你也早就殺了他了。”顧啓淵對顧雲悰的說法嗤之以鼻,緩步走到陳笒的牀尾處,好像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一樣笑道,“原來,他聽得到。”
陳笒兩腮不住的抖動,青白的臉色好像是在忍耐着什麼,顧啓淵冷然一笑“其實我不明白,爲什麼你沒有直接殺了他。”
“我說了,因爲我下不去手。”顧雲悰一點點的靠近,從一開始便布好的圈套一點點的發揮着作用。顧啓淵袖中突然出現一把軟劍,劍尖直指陳笒的喉嚨,“你若是動手,我當即便殺了他。”
顧雲悰手掌一鬆,微微聳肩,掌中的毒鏢掉下,就在顧啓淵神色微鬆之際牀上的陳笒忽然暴起銀針直取顧啓淵的喉嚨,這麼短的距離,顧啓淵只來得及收劍回擋卻不防從身後的房樑上直射出一道柔軟的絹帶死死的捲住了脖子,本不能致死的力度卻將軟劍包裹在內,顧啓淵來不及發聲,頭顱便掉到了地上。
而藏在房樑上的陳笒無力的翻滾下來,顧雲悰連忙接住他,只能說還好,寢殿的房樑並算不上太高。
“讓齊思明把剩下的事處理好,還有燕王府那些人,顧啓淵都到了他們怎麼還沒回來。”陳笒聲音輕微,扶着他的顧雲悰撇撇嘴,“你至少還要再撐旬日,蒼雲前輩才能將解藥配出來。”陳笒微笑“蒼雲,不看我到最後時刻絕不會動手。”
“是啊,蒼雲前輩向來看你不是很順眼。”顧雲悰將陳笒挪到外殿,鍾悌立刻將壓制的藥丸送上。內殿的事齊思明會處理,顯然剛纔的易容讓他不太舒服。
坐在龍椅上,陳笒的面色漸漸恢復,“顧啓淵已死,咱們就儘可放心了。”
果真如顧雲悰所言,十日後,蒼雲才遣人將解蠱的丹丸拿來,鍾悌將藥湯準備好,陳笒服藥之後泡在藥湯中運功,藥起了作用,陳笒渾身骨骼發出脆響,身上陡然出現的五個鼓包比起最開始出現的時候要大了一圈。五個鼓包漸漸向心口處聚集,看準時機,鍾悌一下將放血的短劍刺入,噴涌的鮮血將蠱蟲擠出落在有凹槽的短劍上五個蠶豆大小的蠱蟲在體外不出片刻便僵直不動,鍾悌將它們扔到一邊已經準備好的藥盅裡面,加入燒紅的鐵砣和烈酒,搭配着裡面的藥材漸漸化爲黑水。
只見銅製的藥盅邊緣漸漸半黑,竟是被腐蝕了。“好強的毒性。”
鍾悌不無感嘆“他們將蠱蟲真的運用到了極致。”顧雲悰將暈倒的陳笒從藥湯中扶起來“如果你也想達到,可以去和蒼雲前輩學習。”
“他纔不會教我,至少在前朝後裔登基之前。”鍾悌將剩下的東西收拾好,淡淡道“皇上只需要休息即可,屬下先告退。”顧雲悰點點頭,不做言語。
陳笒被放在牀上的時候已經恢復知覺,伸手拽住想要離去的顧雲悰“就在這休息。”
“還有事,我不走。”顧雲悰微笑,他從未想過離開,尤其是現在。“讓齊思明去處理,還有軒兒在。不用擔心。”
拉着人倒下,陳笒再次陷入昏迷。
四年後,漢邦和突厥的和平宣告破裂,陳笒將陳誠夫婦派往南緬巡查,陳誠心領神會,轉身離去。
而邊關,少了公孫瓚這個神算,兩個元帥進展的略顯緩慢。陳笒坐鎮朝堂三月後,將國事交給太子,帶着顧雲悰一起趕往邊關。
邊關,盧先章和崇明正在就匈奴原兵可不可用一事大吵,幾度不歡而散。陳笒到了後,在匈奴兵士面前巡視,轉身告訴崇明,將匈奴兵編進大軍中。
顧雲悰知道陳笒也是在賭,不過這三年的時光讓匈奴兵士在盧先章和朱夫子的努力下已經同化明理,儘管時有口角發生但是並沒有大範圍的衝突。
直接迎面突厥的夏侯因元帥因爲老邁年高,請命於自己的長子,陳笒沒有同意,但是認命夏侯遠爲元帥副將,夏侯因知道,這是因爲自己最初的遊移不定,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突厥的戰場上犧牲,保住他夏侯一家的平安。
陳笒和拓跋弧再次相遇的時候,已經是在突厥的皇宮中,拓跋弧看看周圍的漢邦士兵,已經做了兩年太上皇的他拿出一罈陳笒送於他的漢邦烈酒,邀請他坐下。
桌上擺着的依舊是突厥的肉乾和奶製品,顧雲悰坐在陳笒旁邊,和他一起看着這個垂垂老矣的汗王。
“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看起來好像是我的兄弟一般。”拓跋弧用突厥語問話,陳笒輕笑,“殫精竭慮,不敢放鬆。”拓跋弧哈哈大笑,聲音中帶着些嗆咳。“終究,還是你贏了。”
“不,我也沒贏,贏得是天道。”陳笒將陳年的烈酒點燃,幽蘭的火苗出現,拿起一根肉乾“這肉乾,比起多年前也算是多了些滋味吧?”
“說的不錯。”拓跋弧微笑,口中漸漸溢出鮮血,顯然是飲了毒酒。陳笒面不改色,起身對着大汗的屍首拜了三拜,“咱們走吧。”
顧雲悰看看四周,“把兵刃撤了,將拓跋汗王的屍首好好安葬,按照他們突厥的禮節。”兵士一陣卸甲的聲音“是,君後!”
出了突厥的皇宮,陳笒摸摸自己不再變化的鬢角,“真的很老嗎?”
顧雲悰輕笑,“不老。”隨後仔細端詳一下,“至少你以後多少年都是這幅樣子了。”
陳笒微笑,“對啊。”
從突厥的戰場回來,陳笒便宣告了退位,剛剛年滿十六的太子繼位,同時,陳笒頒佈了最後一道皇榜言明當年換子的真相。同時也在民間給陳軒正了身。
將手上的勢力和人脈統統交給陳軒用了陳笒三個月的時間,而三個月後,長桓山重新建起的文淵莊窗下,一曲熟悉的笛音出現。
窗內,正在看書的顧雲悰聽見青桐輕輕出去的聲音,微微勾脣,打開窗戶,一道人影立刻出現。
“非要聽完一曲嗎?”陳笒將人抱在懷裡,顧雲悰搖搖頭,微笑着吻上面前的薄脣,“是等你吹完一曲,從前從未聽你吹完過,還以爲你不會。”
“我會的比你知道的多。”輕輕回吻,陳笒從未覺得曾經夢想的閒適時光得到的如此容易。
然而半年後,新帝大婚的消息傳來,陳笒挑眉,“軒兒要娶誰?”
“消息上說是勤王太妃的侄女,比軒兒大幾歲。”顧雲悰看着傳過來的消息“我覺得不大對勁,他們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
陳笒則是捂住額頭,“軒兒是想讓咱們回去,他有事處理不了了。”
與此同時,周成吉的嗓音從門外傳來“恭迎太上皇聖駕!”
顧雲悰輕笑“隱居山林,天下仍然盡歸你手。”陳笒看看他“難道不是在你手中?”文淵莊掌握天下情報,匯通四海,加上直接進來宣駕的周成吉,陳笒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若是分得太清,豈不是沒意思了。”打開門,周成吉躬身下拜“參見君太后。”顧雲悰點頭“進來伺候吧。”
“嗻。”
十年後,漢邦開闢盛世太平,軒帝一生傳奇,可謂算無遺策,更有人傳說軒帝是天命之子,天下運道協助。
而最準確的,應當是皇宮中流傳的說法,軒帝的父皇和君父就是那背後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