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信候身形高大, 又不會游龍功,如何將他帶出是個問題,但是今天或許事有轉機, 因爲陳笒聽見了一個馬車經過的聲音, 雖然不甚清楚, 不過這麼晚出宮的, 必然是每日運送泔水而近幾日運送屍體的泔水車。
門口的守衛換班, 陳笒帶着忠信候從內室的角門處跨到隔壁的宮殿,這些內牆之間相連的不過是一扇扇薄窗,以兩人的身手, 不被人發現還是一件很輕鬆的事。從最西頭的一個露臺躍下,兩人徑直往南邊走去, 陳笒有些詫異忠信候也知道這邊會有動靜, 惹來忠信候不忿的一撇。
看見那運送泔水的馬車, 陳笒便知道什麼叫守衛很嚴,往日一個人就能牽引的馬車, 今日前後四人,而且各個都有功夫在身。泔水車上都是污穢之物,故而走的也是平日沒人經過的專用通路,此時是深夜,宮門即將關閉, 自然更是無人。
陳笒手上扣着兩個銀鏢, 給忠信候示意, 老侯爺點點頭, 調整氣息, 漸漸的和護送的人步息接近。陳笒手中飛鏢打出,鏢上帶的毒會第一時間腐蝕中鏢人的傷口, 而陳笒打的,是脖子。
兩人無聲無息的倒下,陳笒和忠信候一人接住一個,摘下倆個人的草帽扣在自己頭上,隨即將兩具屍體平穩的送出。重新跟上隊伍,這一切,不過轉瞬之間,甚至連腳步都沒有一絲雜亂。
到了南直門,守衛見到這輛特殊的泔水車,連盤查都沒有就直接放出了城門,陳笒心中冷笑,這就是皇上犯法的好處。
出了宮城,陳笒看看周圍,飛鏢再次打出,將前面兩人的屍體扔到泔水桶中。而打開泔水桶的一瞬,血腥氣撲鼻而來,濃郁到見慣了殺戮的兩人一瞬間齊齊乾嘔。
陳笒和忠信候看見桶中被剜了心臟的屍體,俱是一驚,皇上在做什麼?
饒是兩人的定力,看見桶中的景象依舊覺得後背一涼,摺疊的人體,破損的前胸,以及尚未平靜的猙獰。
屏住呼吸,此時尚未安全。陳笒敲打着馬匹,從暗處出現兩個人給他們帶路,是陳笒安排的人。畢竟這個可疑的馬車已經被盯了好幾天了。
等到了另一個交接的地方,陳笒讓馬車自己前進,手下的兩個人立刻消失,馬匹拉着兩桶屍體,在暗巷中緩慢前行。
“走。”陳笒輕聲提醒還在凝神的忠信候,忠信候咬牙,臉色鐵青的和陳笒離開。
路過一個民居,陳笒敲擊窗櫺“盯着宮門,明日朝會開始之前,不許一個人進去,進宮者殺。”
“是。”裡面低低的聲音應答,隨後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忠信候看見旁邊的院牆上,不少身影滑出,心中吃驚,什麼時候明德在京中有了這許多人手。
“這些是我回京之後,從金陵帶過來的。”陳笒自然知道忠信候的詫異,淡淡的解釋聲傳出,腳下卻是絲毫沒有停頓。“侯爺,您今日就在我府上休息一夜吧。”
“好。”忠信候自然清楚如果今日的事被宮中發現,但凡有一點意外,他的府上和明瑞府上都會出事。
一路無言,陳笒到府中的時候,剛剛亥時二刻。鄭管家在門旁“侯爺。”忠信候點頭,陳笒輕嘆一聲“鄭伯帶侯爺去休息吧。今夜不要給宮中傳消息,別誤傷。”鄭管家低頭應是,隨後對着忠信候道“侯爺請跟老奴來。”
忠信候離開之後,陳笒轉個彎,到了沁園。而臥房內的一盞燈光此時顯得分外平和。推開門,看看在榻上安眠的顧雲悰,面上微笑,這個時候,他也能睡着。
“忠信候無恙,爲何這麼着急?”剛說這人睡着了,顧雲悰便起身詢問,陳笒卸下外袍,到一邊的銅盆中淨了手,“宮中純姨擔心,否則也不會這麼着急着來找我。”
顧雲悰沒問,爲什麼不找誠王,和陳誠的幾次見面,他知道,陳誠儘管身手不比陳笒,但是從宮中救人應當還是可以的,何況,在京中還有燕王府的人可以幫着他。
脫掉內衫,陳笒看着再次沾溼的襲衣,眉頭皺緊,這毒龍油着實霸道。轉到屏風後面,傷口處重新出現的水泡已經有了些許破損。紅腫上面的蟄痛比在金陵的時候要好得多,但是現在畢竟已經進了六月,算不上涼爽的天氣。
“雲悰,你手頭有沒有什麼解毒的藥粉?”要是明天惡化,他非要滅了那從龍山莊不行。顧雲悰在外面一愣,想到那毒龍油的特性,從衣間袖口拿出幾個藥包,眉頭緊皺。思量間,陳笒已經從屏風後面出來,看見顧雲悰在對着幾個藥包皺眉,眉梢輕輕上揚,“怎麼?沒有合適的就算了。”
“毒龍油餘毒不易除淨,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可行。”顧雲悰將藥包打開,藥粉混合。陳笒看見他的動作才反應過來原來剛纔顧雲悰那句,不是詢問。看着他調配,陳笒暗歎顧雲悰對自己製作的藥粉實在是熟悉。“有沒有烈酒?”
成藥混合後藥性並不能很好的融合,最好的方法就是淬酒。陳笒從塌下拿出一壺邊關釀的燒刀子,“這個可以嗎?”
瓶塞起開,刺鼻的酒氣讓顧雲悰有些氣喘,輕咳兩聲“自然可以。”呲呲的聲音傳來,顧雲悰手腳麻利的將新制的膏體烘製成塊,重新震碎成末。
陳笒撩起襲衣,顧雲悰看着從右邊腋下蔓延到前胸的一片,和他之前想的不太一樣。“你這倒像是被潑上去的。”
“可不就是被潑上去的。”藥粉沾上傷口陳笒一陣冷汗透體而出。那一陣劇痛甚至比剛中毒時還要嚴重。尤其是,這藥粉本就是□□,痛楚更是深入骨髓,完全沒有一般藥物的緩和感。“不要運功抵抗。”顧雲悰聲音清冷,毒龍油帶着的毒不比其他,運功之後會更加嚴重。
清澈的膿水流下,將藥粉衝淨,顧雲悰又撒上一層。陳笒繼續忍耐,但是四肢肌肉的痙攣和豆大的汗珠明顯的昭示着身體主人的痛苦。顧雲悰起身,將他從側靠在榻上改爲平躺,“再忍忍。”陳笒苦笑,點點頭。
藥粉撒了四次,陳笒已經習慣了這個痛感,但是藥粉中的毒性還是讓他有些透骨的無力。“你這藥粉,以後可以多配一些,給刑部,用在那些嘴硬的罪人身上。”
“想也知道沒用。”顧雲悰看着牢牢粘住的第四層藥粉,手指在傷疤處輕按,傷口處的凝滯感已經消失。隨即拿剛纔剩下的烈酒澆上去,將最後一層藥粉沖洗乾淨。破裂的水泡碎片順着陳笒的腰腹流下,顧雲悰看見了陳笒被縫合的傷口。神色微怔,“這傷口,是鍾悌給你縫合的?”
“不,”陳笒感覺到胸前的涼意,有些虛脫的倒在榻上,“是陳七。”咬牙說完,陳笒深呼吸平復痙攣的感覺,還有那藥粉的殘毒。“不過,這手藝後來他教給鬼醫了。”
“這藥粉的毒性太烈,明日你可能還會有些氣喘,我再配置一副解毒的湯藥,喝下三劑就可以,不妨礙你運功。”顧雲悰將殘骸收拾乾淨,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手被抓住。
陳笒凝視着顧雲悰,“別走。”聲音平靜,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陳笒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將陳七在顧雲悰心中的位置一點點覆蓋的機會。顧雲悰回神,“我去給你拿繃帶。”
“塌下就有,一個藥箱。”陳笒伸手,將塌下的藥箱抽出,裡面的東西都是全的。顧雲悰打開一個黑色的藥瓶,裡面是基礎的解□□,顧雲悰放在鼻尖輕嗅,“這裡面是你配製的?”
“是啊。”陳笒拿出這個藥箱也有這個意思,轉移一下顧雲悰的注意,而且,他知道顧雲悰對藥物比對情報要感興趣一些。
“這裡面的方子不錯,有時間給我一份吧。”說着,顧雲悰將藥瓶中的丸藥倒出兩粒,喂入陳笒口中,“這個藥能解殘毒,明日就不用擔心了。”說着,將繃帶繞在陳笒胸前,陳笒微微起身配合,顧雲悰手腕使上巧勁,將繃帶卷繞過背部,手腳麻利。
“我還以爲,你要自己琢磨出來。”藥丸入口,陳笒自己配製的藥丸自不是什麼入口即化的,好在之前做的藥丸粒小,倒是沒有被噎住。用案几上的酒水送了一下,隨即就被顧雲悰瞪了。陳笒輕笑,將酒壺放下。顧雲悰笑道,“有配製的人在,我幹嘛還要自己琢磨。”
這副樣子的顧雲悰,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陳笒有些怔楞,隨即嘴角掛上笑意,心中沒由來的一份輕鬆之感。臉上的輕笑轉成大笑,陳笒用手抵住脣,省的讓顧雲悰惱了。
“好了,”將接頭藏好,顧雲悰將藥箱中其他的藥瓶一一拿出,饒有興趣的檢查着。陳笒藥效上頭,加上這段時間一直沒有得到休息,陣陣暈眩上頭,眼前陷入黑暗。
而顧雲悰放下手中的藥瓶,看着昏睡過去的陳笒,嘴角微勾。陳笒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他依舊清楚,曾經文淵莊掌握江湖情報,什麼事情沒見過。純妃着急也沒有告訴誠王,誰家的孩子誰心疼啊。但是陳笒終究還要有忠信候的支持,所以,讓他去也無可厚非。
將人挪到牀上,看看已經被汗透溼的軟榻,顧雲悰一陣皺眉。正在猶豫的時候手臂被人拽住,陳笒被挪動的時候就清醒過來,儘管頭上還在針刺一樣的疼但是他知道周圍的一切情況。“在這休息吧。”手臂用力,將人拽到牀上。陳笒太陽穴上青筋突起,顯然保持清醒非常困難。
顧雲悰抿脣,側身躺下。陳笒向裡移動,他胸前有傷,不宜側臥,平躺在牀上不出片刻,黑暗重新籠罩在他四周。
晨光發白,雄雞報曉,昨夜一夜未眠的官員找自己的小妾或妻子借了些許水粉遮蓋眼下的青黑。但是眼角的血絲卻是無論如何遮蓋不下。
朝會,陳煜坐在龍椅上,神色平靜,但是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的人清楚,陳煜此時已經無力迴天。“季中書,宣旨。”
季偉勝嘴角帶着輕蔑的踏上正中,“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四子陳笒,謙和恭慧,志連達遠,任重持誠,朕心甚慰,以國之儲君爲之,另復其懷化大將軍之職,特令於協政之權!欽此!” щшш•тт kǎn•c ○
聖旨一出,朝堂一片恭賀之聲,只有幾人矗立在內,陳笒側身看着,嘴角微笑“兒臣謝父皇隆恩。”
說罷,正要接過聖旨,便聽見身後有人出列“皇上,臣以爲此事還當再議!”是鄭國公的聲音。
陳煜眼中喜憂參半,還未開口,就聽見外面的喜報“江南三十六州府,攜墨林四十五書院聯名賀奏!”
來了,陳笒最大的一個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