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週航翻越千山萬水到達李蔥的家時,也是一個晚上。由於自己對當地的情況不太瞭解,她以李蔥回家三倍的代價從縣城到了李家莊。
結果下車時,遞給司機200元,急着走,都忘了找錢。司機師傅也樂的發了一筆千年不遇的大財,美滋滋地回了縣城。
他一路走,一路問,終於來到了李蔥的家。
通往李蔥家的一道道小巷都很安靜,在這樣的夏日的夜晚,除了蛐蛐的叫聲,就是遠處傳來的河邊青蛙的呱呱聲,悠遠而寂靜。顯然,爸爸的出殯儀式已經辦完了。
大門虛掩着,他試着輕輕一推,便開了,走進去時,忽然從門裡出來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娘,一看到他便警覺地問:“你是誰?”
“哦,我是周航,李蔥的同事。”
大娘猶疑了一下,道“哦,我以爲是秦牧呢。哈”。然後便衝屋子裡的李蔥喊道:“蔥啊,你們同事來看你了!”說着就招呼周航進屋。
周航心忽地一緊,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說不出的不快,她怎麼會知道秦牧,難道秦牧來過?
看見李蔥時,心不由地糾了一下:幾天不見,她已經沒了人形,眼睛腫得像魚泡泡眼,面容憔悴,神情呆滯,看着周航進來,也沒有露出一點點的笑容,只是驚訝地道:“周總,您怎麼來了?”
“不放心你,所以就過來看看。”
他環顧了下屋子裡的擺設,古老而陳舊的傢俱依次靠着牆根擺着,有些發黃的牆壁上,大概是因爲下雨淋溼的,在牆上現出一道道的流線狀。
李蔥把他的行李放在門邊的桌子上,招呼他坐在一個木頭沙發椅子裡,姑姑去廚房準備熱水了。
簡單的問候之後,兩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周航在路上想的許多話,此時此刻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時而小心地看下李蔥,時而又低頭看下自己的行李,然後終於找到一個突破口:“李蔥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從包裡掏出一些A市的特產來道:“你回來的着急,肯定沒買。我幫你買了點,送給親戚吃吧。”
李蔥看了看,直覺得不好意思“周總,看你破費的。不用買的其實。”
周航聽到李蔥客套的答話,心裡也升起一份柔軟:“你身體好些了嗎?這些天是不是累壞了?”
一句話又打通了李蔥的淚腺,靜靜地順着臉頰流下來,她這些天一直這樣的狀態,一個人時是這樣,跟親戚們在一起時也是這樣,她本來沒想哭,但是眼淚就是不自覺地流着,她真的沒有辦法。
周航看着她,心裡像投了一塊石頭,濺起了燦爛的水花,他忽地站起來,想去抱她,而此時卻從旁邊跑過來一隻小貓,“喵——”的一聲,李蔥急忙回頭,彎下腰,將貓咪抱了起來。
這突然的一驚,周航愣在那裡。
李蔥深深地把頭埋在貓咪的毛茸茸的背上,體會着那份柔柔的依戀和溫暖,閉着眼睛,任淚水流淌着,沉默着,時而是低低的抽泣聲,把周航的心都哭化了。
幾分鐘後,他像個領導一樣,拍了拍李蔥的肩膀:“李蔥,堅強一些,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時姑姑從外面進來,拿着圍裙託着些水果,一進屋子,一骨碌全滾在了周航的面前的茶几上,笑意盈盈地道:“哎呀,李蔥的領導,趕緊吃水果。我們農村啊,這水果都是樹上結的,新鮮,你多吃點,走的時候給你帶上點,可好吃了。”
周航邊點頭應着,便接過李蔥姑姑手裡的蘋果,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姑姑回頭看了下李蔥道:“蔥啊,別一直哭了,你爸爸會不安的。領導來了,陪領導聊一聊,別整天老抱着只貓發呆,啊,快去!我去做點飯去.”。
坐在一邊的周航趕緊說,我不餓不餓,但是姑姑還是出去了,李蔥擡眼看了下週航道:“我姑姑不讓我去A市了。”。
“什麼?”周航雖然曾經滑稽地出現過這樣一個念頭,但是沒想到她還真的有這樣的打算,“爲什麼?”
“她覺得我一個人出去不放心。想讓我在家裡嫁人,結婚。”
“你願意嗎?”周航顯然有些激動。
“其實外面也沒什麼好的,以前爸爸在,是爲了掙錢給爸爸治病,現在爸爸沒了,我掙錢拼命也沒意義,何必出去呢?”李蔥的話語裡明顯帶着失望和憂傷。
“你不是喜歡設計嗎?即使爸爸不在了,但是你還有喜歡的工作,還有夢想吧?李蔥,你的未來不在這裡。如果是爲了讓你呆在家裡,你爸爸又何苦供你讀書,學畫?你辛辛苦苦考名牌大學是爲了什麼?”
李蔥頓了頓,忽然想起工作來,便問周航:“周總,現在誰接替我的工作啊?”
“暫時交給韓雪了,其他項目組的人都很忙,這次韓雪也參加了我們組的討論會,也算是對項目有些瞭解,先讓她頂着吧,說實話我還有些擔心呢。你也知道那邊秦牧是一個多麼挑剔的人。”
“其實也還好。”她想了一會兒,一邊撫摸着貓咪,一邊若有所思地道。
“也就你的好脾氣能忍了這樣的客戶。”周航忽然覺得不對,“哦,現在是你房東了是吧?”
“他沒收我們房租,只是借住在那裡。等找到房子就搬走了。”
“哦!這樣子。”周航瞭然。
李蔥這麼多天來,腦子裡一直轉着秦牧的身影。那天,她從昏昏沉沉地醒來時,第一眼看到了他的臉,冷峻堅毅,好看的眉峰,挺直的鼻樑,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回想這麼長時間裡,他們之間最近發生的種種事情,感覺像電影一樣,滑稽又好笑。
其實,他並不想她先前瞭解的那樣,驕傲自恃,虛僞,小心眼,其實他是一個善良的人。從那天他把地下室讓她們開始,她其實已經不那麼討厭他了。
她沉默着,不停地撫摸着貓咪的背,像一個機器人般木木地重複着同一個動作,又過了許久她忽然扭頭對周航道:“周總,你看它可愛嗎?”
周航看了看,低沉地道“可愛。”
“它是我上高中的時候,從姑姑家抱來的,每當我不在的時候,就是它陪着我爸爸。按照人的平均壽命來算的話,它今年已經60歲了”李蔥微微露出一點點笑容,淺淺地,幾乎看不到,然後又說:“我如果去A市得把它帶走,因爲它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那一刻,周航知道其實她並不是必須要在這裡,也許只是試探下他,也許是想尋找一個出去的理由和動力,重新去找回勇氣。
“好啊,一起帶走吧。”
李蔥衝周航笑了笑,似乎有些釋懷了。
第二天下午,李蔥和周航一起,帶着父親給她留下的貓咪與姑姑揮淚而別。離開了那個曾經養育她二十年的村莊,如今只留下了父母的兩座土墳和幾間空空的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