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說的輕巧,可眼中分明帶着質問的神色。
瞧方纔花蒔那樣興奮的樣子,說她沒見過李婉,鬼才信呢!
我恨恨的瞪了一眼花蒔,轉而對向李婉,冷聲道:“什麼怎麼回事?”
秦子墨站在她身側,雙眼只是往我腹部瞧來,面上滿是震驚。
我想起來,之前在商場碰見他們的時候,我恰好穿着一件寬大的外衣,他那日也是心思不定,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今日如此明顯,他也怪不得會驚訝了。
我也並沒有要隱瞞的意思,今日他看到了就更好了。
有符咒相阻,李婉近不了花蒔的身,她便繞過了花蒔徑直到了我面前,冷着臉皺眉道:“快把她放了。”
果然呢,原來早已經認了主。
我瞥了眼李婉,也不理會她,擡眼往花蒔看去,“你說要見你的主人,如今已經見到了,那你也該履行承諾,將生死線打開,保夏塵風平安回來。”
花蒔左右各伸了兩個手指,往身子兩側戳了戳,卻在碰到符咒屏障的時候,如觸電一般縮了回來,她捂着手指,跳着腳不悅道,“要開生死線可以,那你也得把符咒解開才行,不然我如何施展?”
好在如今還在這林中,李婉和秦子墨也不知如何摸到了這裡,不過既然已經進來了,沒有我的帶領,他們也很難出去。
想到這裡,也就收了一絲戒備心,擡手默唸了幾句,符咒閃現了一陣白光之後便消散了,花蒔在符咒消失的瞬間立時蹦到了李婉身邊,爾後搖身一變,又恢復成了黑貓的模樣。
明明說好了要打開生死線的,她如何又變回了真身?
我心下一急,伸手就要去拽她,誰想變回真身的花蒔身形矯捷,喵嗚一聲,躲過我的手,往西一繞,徑直往林子中跑去。
我欲去追她的時候,秦子墨卻突然攔在了我面前。
眼看着花蒔隱沒在了樹林中,雖然知道她破開陣法逃出去的機率渺茫,可心裡還是萬分着急,便一把甩開秦子墨的手,也不與他多爭執,誰知他再次將我攔住,我心口怒發,瞪眼看向他,大吼道:“你做什麼?”
秦子墨雙眼微微眯起,爾後朝了身旁站着的李婉沉聲命令道:“還不快去追!”
李婉本來見他攔着我,面上有些許不悅,如今又聽見他刻意讓她離開,氣便全浮在了臉上,只是尚未發飆罷了。她似很害怕發怒的秦子墨,一句都不敢言,只是死命的瞪了我一眼,這纔去追花蒔。
秦子墨再次來抓我的手時,啪的一記被我打掉了,我喘着粗氣憤然道:“你要是再敢攔着我,就別怪我出手!”
秦子墨表情肅然,他的目光在我臉上盤旋了幾秒,一路延至我的小腹,嘴角一撇,依舊沉着聲音道:“你放心,花蒔她跑不了,我不是讓李婉去追她了嗎?倒是你……我有些話要同你說。”
“花蒔是李婉蓄養的妖物,讓她去追?你把我當傻子嗎?讓開!”伸手推開他的身子,然我才走一步,手臂又被他緊緊拉住,這一次像是用盡了他所有的力,被他狠狠掐住的臂膀內側隱隱發疼。
我皺了皺眉,惱怒的話還未出口,他便冷哼了一聲,自顧問道:“你腹中的孩子,可是慕容衍的嗎?”
早知他一定會問這個問題,我冷笑了聲,也不看他,只平靜應道:“是他的又怎樣?不是他的又怎樣?這與你好像沒有任何關係吧?”
“顏顏……”
“別叫我的名字!”趁着他放鬆了些許,我立時將手臂從他手中抽離了出來,側過身子端着一雙充盈着血氣的眼睛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如今在我眼前的,是北嵐國的太子殿下慕容墨,還是這十幾年來陪着我一起長大的哥哥秦子墨……你告訴我,你是誰?”
十多年來,他一路相伴,對我呵護備至,將我當成最重要的人來守護,是我心中被當作家人一樣的存在,可也就是這麼一個人,前世虐我千百回,殺我至愛,毀我至親,最後笑着將萬箭穿透我的心……
眼前的他,到底是至親?還是至敵?
兩個極端,只能擇其一。
他緊緊抿着雙脣,聽完我的這一番質問,眼眉微微挑動,繃着一張臉盯着我看了半晌,方纔以及其清冷的聲音反問道:“若你將自己當作宣王妃,當作陰陽司的主祭,那麼我便是慕容墨,若你還當自己是這現世中的白輕顏,那我就是你永遠的哥哥,秦子墨。”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但不管你將我當成誰,我對你的愛,便是千年已過,亦未曾有一絲改變。”
“呵……呵……”我輕笑了兩聲,指着他質問道,“愛?你懂什麼是愛嗎?你忘了是你親手殺了我,這便是你愛我的方式嗎?會不會太變態了一點?這種愛,我要不起也不想要……”
不予與他多廢話,我擡起腳就想走,他快速將我攔住,急着解釋,“那是逼不得已,你還記得你當時做了什麼?若不是將你攔下,你想要整個東宮血流成河嗎?”
“所以你最愛的還是你自己。秦子墨……不,慕容墨,至始至終你愛的都只是你自己,你想要得到我,無非是與慕容衍明爭暗鬥,再加上陰陽司在朝中舉足輕重的地位,你不過,是想要鞏固自己的勢力。別扯上愛,太骯髒……”
我與他第一次見面是在楚心芸的生辰宴上,他出聲替我解圍的那一刻,我從他眼中看到的不是愛慕,而是站在權力至高點的那絲涼薄。他不惜降低自己金絲雀般天潢貴胄的身份,替我一介小小的陰陽祭司排憂解難,更甚,將我待成座上賓,他看中的不是我的才情我的容貌,而是我身後一整個陰陽家族。
五國紛亂時期,各國都尊崇陰陽之術,便是如此,身爲漓月人的師兄才能在北嵐來去自由,所以東宮想要穩固自己在朝中的勢力,必須先將隸屬國家最上層領導人可隨時傳喚的陰陽司收爲己用。
當時師父早已隱退,若非聖上親自約見,她是從不踏入宮門半步的,其餘的師兄師姐們也都不過泛泛之輩,雖有些是來自宗室家族的女眷,可到底不過是想掛個名頭在身上,說到學藝精進,不提也罷。
而我自從回了陰陽司後,像是天靈蓋突然被打通了一般,那些陰陽命理之術習學起來十分輕鬆,便是做不到過目不忘,也能一目十行,很快便趕超了陰陽司一衆弟子,又因我母親的關係,師父甚是倚重我,但凡她無法出面的事全部都由我代勞。
甚至最後,由我接任了主祭之位。
東宮那些人便是因爲如此,才千方百計的接近我,直到將整個陰陽司變成東宮的羽翼爲止。
那次楚府的碰面,到後來才知也不過是一場爲我排演的戲罷了,如此可想而知,他慕容墨到底是存着什麼樣的心。
所以如今他說愛,我真是替他趕到羞恥,芸姐姐炙熱濃情的愛他恍若不知,便是李婉一味付出的愛他也當作理所當然,這樣一個眼中只有權力和那至尊之位的人,根本就不配談愛!
秦子墨面色一變,冷峻的面孔又像是刷了一層冰霜,叫人一丁點都不願靠近。
他本來伸出的手因爲我的這一番話停滯在了半空,爾後頹的落回了他身側。
他苦笑了一記,搖頭道:“那你就當慕容墨已經死了,我只是秦子墨,只是與你一道長大的那個人……”
“不可能了。”就在當下,我第一次如此決斷的做了一次選擇,如果說他沒有恢復記憶,那我可以假裝不去想前世的他,可如今他的腦子裡完完全全充盈着過去的一切,連他自己都不可能不去想,我又怎麼能做到呢?
我邊搖頭邊後退,悽楚一笑,“從你甦醒的那一刻起,秦子墨就已經死了,留下來的只有慕容墨。”
“不是……”他還想要解釋,還想要隱瞞。
我立時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如果不是,那麼你爲何會跟李婉在一起?她有沒有憶起前世之事我不知,可花蒔已然回到了她身邊,她既欣然接受,必也接受了從前的自己……慕容墨,李婉和鳳靈已經勾結在了一起,你不會不知……”
“我知道。”
本想試探下他的口風,原也沒想從他那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誰知他連想都沒想一下就承認了。
如今換我成了吃驚的那個人。
“這便是我要告訴你的,就算我想起了自己是誰,我要做的也絕對不是傷害你。”他收回眼中流露的點點柔情,眼底冰冷一片,“前世笑到最後的大贏家,那個一步步將我,將東宮,將整個北嵐皇朝推入漩渦之人,今世,我必要親手討回這欠下的債!”
可若是如此,就不該與鳳靈合作啊!鳳靈不是冷文羽的人嗎?
“所以你要做什麼?”
秦子墨緩緩轉過身去,沉默了片刻,不知是不是覺得我還不夠信任,他突然收了話題,只道:“總之我有自己的打算,留着李婉,也不過是她還有些用處,等大仇得報,我依舊還會做回原來那個秦子墨。”
他的骨子裡就是有着自私的因子,所以不管他嘴上怎麼說,做事的時候都還是會跟着本能走,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替李婉可悲,前世她堂堂花影閣閣主,一生都躲在暗處見不得人,最後還是沒能跟最愛的人共享天下,現世,依舊被傻傻的利用……
哦,我可能說錯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算不得被利用。
秦子墨恢復了慕容墨的性子便沒那麼好糊弄了,他既不打算與我和盤托出,我就是再問下去也是徒勞,只是今日的目的是要救出夏塵風,順便了結了花蒔,如此耽擱下去,恐怕要被他們逃走也未可知。
想到這裡,我也不再與他牽扯其它的,只是指着前方林中若影若現的黑影,質問道:“花蒔不僅將夏塵風鎖在了生死線中,還一併害死了莫陽。秦子墨,莫陽是你今世的好哥們,你既說自己還是當初的秦子墨,那你就該替他報這個仇,好好教訓一下花蒔,等救出夏塵風后,把它給解決了。”
我倒要看看,你又會作何選擇?
秦子墨的面上沒有太多的悲傷之色,好像莫陽於他而言不過是個路人一般,他只是將視線移向遠方,快速的捕捉着花蒔的方向,口中不知在念叨什麼,很快,李婉便抱着安安靜靜伏在她胸口的黑貓花蒔回來了。
花蒔比之之前安靜了許多,看到我的時候也不喵嗚亂叫了,螢綠的眸子看上去有些許懶惰,她扭着頭靠近李婉胸口,若不是李婉將它放在了地上,恐怕是雷打都不動了。
花蒔伸着懶腰現出了人形,我一把揪住她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尾巴,惱怒道:“立馬將夏塵風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