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鳳殿內,李承乾一進來便看見了這樣的場景:蘇子漪默默地坐着落淚,寸心在一旁也已紅了眼眶。李承乾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今天這個日子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爲了自己執着的愛情付出自己生命的那一天。
今日便是蘇子蓉的忌日。蘇子漪才從蘇府回來不久,畢竟蘇子蓉並不是嫡出的女兒,蘇家也只是中午的時候爲她燒些香而已,蘇子漪去了一會兒也就回來了。但是回來後還是傷心欲絕,有人始終認爲蘇子蓉死得她不值得了。但是又有誰有資格這樣評價她呢,她真實的目的是爲了自己心愛的人而死的,值不值得只有那些真正愛過的人才知道。
李承乾心裡有何嘗不難過呢?雖然他從未愛過那個女孩,但是他也很佩服她,佩服她無私爲愛的犧牲。但是心裡的愧疚比佩服還有多。他想,她若是沒有遇見他,沒有對他情有獨鍾,那麼這一切的慘劇就不會發生。她說不定現在已經有一個幸福快樂的家庭,有個願意爲她付出一切的丈夫。
李承乾並沒有走進去,而是在門口站了許久便一個人離去。他不知道怎麼安慰蘇子漪,因爲他認爲他是最沒有資格安慰那些疼愛蘇子蓉的人。
李承乾不要任何人陪着,一個人默默地走在去崇仁殿的路上。此時已是黃昏,整個天空一片昏黃,樹靜靜地立在兩旁,一切都十分靜謐,靜謐地有點可怕,有點淒涼。自古以後黃昏總是感傷,多愁的。而跟李承乾此時的心境十分相符。皇帝逐漸的不信任,他已感覺得出來;兄弟之間的明爭暗鬥,讓他覺得十分疲倦;還有那些爲他而死的人,蘇子蓉、王心嫣、如素……這些都只不過是單純、可愛的女孩子。他不能再讓身邊的人受傷了,如今他只剩下子漪,象兒、厥兒了。突然,他想起了那位清秀的少年,他,不會也步這些人的後塵,成爲鬥爭中的犧牲品吧……
李承乾實在不願意再想,因爲他再也不願意有任何人再爲這場可怕的鬥爭而失去寶貴的生命了,他覺得十分疲倦,真的累了……
李承乾拖着殘廢的那條腿,十分頹廢地走到了崇仁殿。胡德順正好迎了出來,看見李承乾渾身的失落,心裡也是擔憂的:“殿下,您剛剛去八鳳殿怎麼不讓奴才們跟着。”
“跟着本宮,只怕你們都會倒黴的。”
胡德順不解地看着李承乾:“殿下,您怎麼了?”
李承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擡起頭,道:“拿酒來,今日本宮要敬一敬那些爲本宮而亡的人。”說着,獨自走入崇仁殿,只留下胡德順一頭霧水。
李承乾走幾步,便回頭道:“把稱心也叫來。”
崇仁殿內,李承乾坐在主位上,手裡拿着酒瓶,一直往自己嘴巴里灌酒,似乎想要永遠醉倒。而稱心並沒有跳舞,而是在一旁爲呆呆地跪着。李承乾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也不敢說話,只是時不時地擡眼看着李承乾,那眼裡有幾分柔情,也有幾分疑惑,又有幾分恐懼。
李承乾將酒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帶着醉意沙啞的聲音道:“本宮是想讓你啦陪本宮喝酒的,你不必拘束,喝吧。”
稱心還是不敢動。
李承乾似乎是在跟稱心說話,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因爲你在身邊,會讓本宮在醉鄉覺得至少還有一個王心嫣在身邊,本宮並沒有那麼失敗。”
稱心還是沉默,李承乾繼續喝酒,稱心忽然道:“殿下,是覺得對不起王良娣嗎?”
李承乾繼續喝酒,稱心以爲他不會回答,沒想到李承乾卻回答了,他的眼睛看着門外,似乎是在看着遠方:“縱然無愛,但卻有情。本宮對不住她們,跟着本宮是她們一輩子最錯誤的決定,是本宮害了他們。”
稱心又沉默了,李承乾道:“爲何不再說話,難道你不想問問王良娣的事嗎?”
稱心不由得睜大眼睛:“爲何殿下認爲奴才會問王良娣的事?”
李承乾像是看不見稱心眼裡的驚訝,道:“你不是很喜歡她的舞蹈?”
稱心的眼睛似乎也在看着遠方:“是,但是奴才認爲王良娣一定是個善良的人,爲什麼卻會難產而死。”
“這不過是表面,是本宮害死她的。”
稱心忽然拉着李承乾的手道:“那實情是什麼?”
李承乾悽然一笑:“實情?實情是殘酷的,本宮不想再讓任何人因爲這實情而付出代價,你可明白?”他忽然轉頭看着稱心,看着稱心的眼睛。李承乾伸手,輕輕地撫摸着稱心的眼睛:“你的眼睛很有魔力,想必以前眼裡只有單純的美麗,但是不知道是誰,讓你的眼睛也充滿攝人心魄的可怕。只要是看着你的眼睛,就似乎要被吸進去一樣。”
稱心轉頭躲開了李承乾的手:“奴才並不想變成這樣的,奴才只想安寧地活着。但是……”
“但是你註定不能安寧,你也很痛苦吧。”李承乾接着道:“因爲你的心,你的眼睛。”
稱心眼裡含着淚水,喃喃道:“從來沒有人懂我。貪婪的人折磨我,害怕的人視我如妖怪。從來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的痛苦。”
李承乾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稱心也沉默。李承乾又喝了一瓶酒,道:“今日本宮和你就爲了那些別人都不明白的痛楚乾杯吧,喝了它,從此以後也忘了它。”
稱心回頭怔怔的看着李承乾,李承乾微笑:“你可願意放下一切?”
稱心拿起酒,喝了一口,用衣袖爽快地擦乾嘴角的酒:“殿下已經知道了奴才的身份了嗎?”
李承乾搖搖頭:“不知道,但是本宮知道從今晚以後,你的身份已經不重要了。”
稱心的眼睛忽然變得犀利:“就因爲殿下的幾句話?殿下就有信心讓奴才放棄?”
李承乾自嘲道:“本宮沒有那麼大的能耐,但是本宮知道你是個不願意讓仇恨支配的人。你的眼裡更多的是痛苦,而不是仇恨。”
稱心又喝了一口酒道:“你是第二個瞭解我的人。”他的思緒回到了很遠的從前:“第一個瞭解我的人已經不在了。我是個不祥的人,被父母遺棄,那是同樣落魄的她撿到我,從此以後我們相依爲命,她說過這世上她的親人只有我,但是她不得不爲她的家族報仇。我以爲當時還小的我能夠勸她。我告訴既然能活着就是上天的恩賜,要放棄一切的仇恨。可是她卻不肯,她離開了。”稱心又喝了一口酒,聲音十分淒涼:“從此以後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因爲我聽說她已經去到一個沒有痛苦、沒有仇恨的地方了。我很傷心,但也不傷心。傷心的是我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了,但是因爲她已經遠離仇恨,所以我不傷心。”
李承乾突然動情一句:“你是個善良的人。”
稱心悽然一笑:“殿下終是看錯了,我雖不願意傷害任何人,但我卻不能忘記她的死。傳說她是難產,但是有人告訴我不是這樣的。”
“誰?”
“漢王。”
“你願意出賣自己的主子?”
“在我眼裡,他不是我的主子,是我的仇人。我真正恨的人,因爲他讓我變得男不男,女不女,我連太監都不如。”
“你卻也甘心。”
“我不甘心。”稱心手裡緊緊捏着酒瓶,心裡滿腔怒火:“我不甘心,我只是想要找到真相而已,我不願意她死得不明不白。”
李承乾道:“那你可找到真相了?”
稱心並不回答,而是拿起酒一骨碌喝了下去,然後說道:“殿下,你說過今日要奴才陪您喝酒,一醉解千愁。”
李承乾笑了笑,拿起酒瓶,碰上了稱心的酒瓶,不等稱心喝,他已全喝進了肚。畢竟喝得比較多,他開始覺得眼前十分暈眩,覺得很累,於是他換了一個姿勢,倒在地上,竟睡着了。
稱心喝完了那瓶酒,躺在李承乾身邊,眼睛望着李承乾,道:“若是她走後,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或許我就不必經歷那些如鬼一般的日子。你說我善良,其實真正善良的人是你。你若是不善良,又爲何會爲她們傷心悲懷……”
不知不覺,稱心也睡着了……
“殿下,殿下……快醒醒,殿下……”
李承乾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再喊他,也不斷地在搖他,而且聲音越來越大。他努力地睜開眼睛,覺得頭十分的疼。映入眼簾的是胡德順驚慌失措的臉,他看見李承乾醒了,依舊還是十分的驚慌。
李承乾微弱的聲音傳出:“天亮了?”
“哼,是天亮了!”威嚴的聲音傳來,李承乾不由得一震,這個聲音是——皇帝陛下。
李承乾掙扎着起來,胡德順忙攙扶着他。
此時皇帝正站在屋中央,臉色十分不好看,蘇子漪則低着頭站在一旁,稱心跪在一邊。李承乾知道大禍臨頭了。他忙走出來,跪下:“兒臣參見父皇。”
“哼,還認得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