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愛能分成多少份(中)
7.愛能分成多少份(中)
柳夫人停下話頭,有些不安地四下瞅瞅,似疑有人在偷聽。區小涼詫異,掀起鼻子嗅了嗅,除開他們兩個,室內並沒有人氣,室外也沒有。不過丁九肯定在,只是不知道他躲在哪裡,他的體味極淡,區小涼從沒有機會全面分辨過。
躊躇一陣,柳夫人拿定了主意,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步留風這幾年代管家業,藉機籠絡人心,架空你表哥,如今府裡多是他的心腹。我急得不行,這才找你來。”
區小涼這才恍然柳夫人如此謹慎的原由,他也壓低嗓子問:“表哥知道嗎?”
“他呀!本來對經商就沒興趣,加上步留風每每阻止他回來學做生意。現在你表哥一心只想當大俠,對家主之位全不上心!不是我一遍遍催他,他早飛得沒影了。也是十八歲的大人了,性子卻還像個孩子。這明年就要選家主,他要是失利,你姨娘我活着還有什麼盼頭?”柳夫人抽出手帕,拭拭眼角。
“步留風除了培植勢力,阻撓表哥學做生意,還有什麼動作?”區小涼忙問,憂心忡忡。現在,他對步留風敵人的身份已經最終確認,同時感到目前局勢對已方極爲不利。對手早已開始行動,並取得了初步成績。而這邊卻只有一個粗神經姨媽和個甩手的表哥,還都窩着沒動靜,已是失了先機。他得抓緊幹活了。
“動作?除了剛和你說的,好像他還私下結交了些上不得檯面的江湖中人,再還有什麼,我一個婦人,實在……”柳夫人有些爲難地蹙眉。
“什麼?你說他和江湖人有勾結?”區小涼心裡一動,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卻被他敏銳地抓住了。
“對,是一些雜七雜八的小幫派,專爲他幹些見不得光的缺德事。不過他們接觸隱密,我也只是聽說,沒什麼把柄。”
“姨娘,來這兒的路上,我們遇到過強盜。”區小涼慢慢說,嘴角含着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意。
柳夫人嚇白了臉,忙問:“你有沒有受傷?”
區小涼搖頭:“只傷了幾個隨從,也不重,外甥沒事。”
柳夫人拉住他,仔細查看一遍,才點點頭:“好孩子,幸得你沒事。你要是有什麼,我可沒臉見妹妹了。”
“姨娘言重了,只是這事很古怪。”區小涼慎重地問,“您看,步留風會不會和這事有關?”
“你懷疑是他……?”柳夫人猛吃一驚,凝神沉思後遲疑地說,“不會吧?雖說他從小性子冷淡,和誰都不是太親。可哪至於爲個家主之位,起傷害親人的心?你是不是多慮了?”
區小涼見她不信,也有些不確定,必竟爲爭權奪勢自相殘殺的戲碼他也只是在電視裡見過,現實中是否會有他還真沒見過。單憑步留風和江湖人有勾結就將昨天的遇劫和他聯繫起來,證據的確不太充分。於是只好說:“等過幾天暗香過來,就清楚是誰主使的了。”
柳夫人美目含憂,沒有接話,似被他的猜測擾亂了心神。
“表弟不參與選家主嗎?”區小涼見她始終不提步留意,奇怪地問。
柳夫人定定神,臉上顯出痛惜,嘆口氣,說:“小意那孩子乖巧懂事,着人痛,家裡沒不喜歡他的。可惜他打出生就體弱多病,看了多少好大夫,吃了多少好藥,仍是那樣。不能累着,不能生氣,不能受風寒,病病殃殃熬到現在,哪還有餘力爭那個?他自己也明白,頭兩年就說放棄爭選,自願爲僕。家裡人就更痛他,哪捨得讓他受委屈?步留風和自己親孃都不親近的一個人,對小意倒掏心掏肺地好。將來不管是誰當家主,這孩子都不至於吃苦,我們也才放心。”
區小涼這才明白步留意爲什麼在家裡也穿成那樣,原來是怕着了涼,想想他烏沉沉的大眼睛,也覺可惜。
“我能不能拜拜姨丈,長這麼大還沒有這個機會。”想起司香傳的將軍夫人的交待,他問柳夫人。
頓了一下,柳夫人才說牌位在祠堂,天晚不方便,不如先見見畫像,明天天亮再過去。區小涼點頭。
柳夫人起身走到多寶架前,伸手扳動一隻玉葫蘆寶瓶。只聽“叮”的一陣輕響,多寶架向前轉開,露出後面一間密室。她拿過燭臺,招呼他:“來吧。”
區小涼好奇地跟進去,四下打量。這間密室由大理石砌成,面積很大,東西不多,顯得空蕩蕩的。裡牆擺張八仙桌,上面有兩個銅燭臺,柳夫人用手中蠟燭點亮室內燭火,石室立刻明亮起來。燭光中只見四壁掛滿卷軸,八仙桌上另有個紅木小盒,除此石室內別無它物。柳夫人手指一幅卷軸,側臉對他說:“這就是你姨丈。”
她的表情奇怪地生硬,似戴了付面具,將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藏在面具之後,和方纔判若兩人。
注意到她詭異的變化,區小涼耐悶地向牆上舉目望去。
成色尚新的卷軸懸掛在南壁最末尾,畫上一名男子,側臥錦榻,舉杯欲飲。瘦高的身上青衫飄飄,烏髮如雲委地。鳳目微眯,從中射出不容人逼視的銳利。整個人看上去氣質高華,瀟灑不羈,直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仙人,哪有半點塵俗銅臭?
區小涼驚歎,拜了幾拜,轉頭對柳夫人說:“姨丈真是氣質不凡,想必年輕時也是芙蓉城裡的風雲人物吧!”
“步家大郎,堪比瓊花。當年若非他是這般人物,我怎會不顧門第,以侍郎女的身份下嫁給一介商賈?”柳夫人淡淡地說,眼中一閃而過自傷。
“姨丈是怎麼去世的?”區小涼客氣地問。
“三年前在外經商時,生了急病,藥石無功,不過一天就去了。人心再強,能強過命運不成?”柳夫人轉過身,不再看那個男人。
區小涼看着畫中這個笑得風流倜儻的人,心生感慨。世事無常,這般一個人物,終究也逃不脫化灰化煙,人生怎是一個殘酷了得!
“步家是怎樣確定兩人是否真心相愛呢?”區小涼想不通愛情這種很感性的東西,怎麼可以拿來當作評判標準。畢竟,相愛與否,太過於私人,判斷的方法也沒有一定之規,實在難以在實際中操作。
“很簡單,用試心石。”柳夫人手指八仙桌上的紅木小盒。
試心石?有這種寶貝?區小涼試探地問:“能看看嗎?”
柳夫人點頭,上前打開小盒,露出裡面的一顆棒球大小的圓石。燭光中圓石白中帶些黑點,彷彿朵朵墨菊開於白雪之上,令人只覺古樸莊重,卻一時看不出有什麼特異。
區小涼略湊近用手摸摸,冰涼堅硬;再聞聞,有一股天然石料的石灰氣,和一般大理石的氣味沒有什麼不同。他不由失望,擡頭問:“姨娘試心時,經過情形怎樣?”
“你姨丈握住試心石,我的手放在他手上。石下墊的冰塊融化,直至全消,然後族長就宣佈試心通過。”柳夫人手按太陽穴,努力回想當日經過。
“冰塊融化?姨娘,另二位姨娘入門也用過試心石嗎?”區小涼不得不問。
“嗯,必須試心通過,纔能有名份,否則只能當丫頭。”柳夫人目光幽暗,摸着頭上的聚寶盆,平靜刻板地說,“我嫁入步家三年無所出,他說要娶妾開枝散葉。我沒理由反對,只好同意。哪知要經試心方可入門,生出的後代也纔有資格當下任家主。當時我還擔心他和新人無法通過試心耽誤傳嗣。可是,竟然毫無阻礙,和我那時一樣順暢。
“冰塊融化後流到盤裡,再溢出,一直流到地上。極貴重的番邦地毯,織着□□鴛鴦,就那樣被打溼,再被踩髒。鴛鴦鴛鴦,一世白首,倒真是應景。”
柳夫人手指輕柔地撫摸着帽上那些珍珠寶貝,徐徐道來,聲音如珠玉輕落,寂寥清冷。
區小涼再也不能裝作無視她的表情,他看向柳夫人,無端地感到悲哀。一份真心分成了幾份,那真心還是真心嗎?就算仍是,還是最初的那顆嗎?畸形關係中的各方,有誰,才能擁有完整的幸福?
“不管姨丈後來又娶了幾個人,我相信他和姨娘成親時,心中一定是有姨娘的,不然也不會等了三年。”區小涼給她寬心。
“是啊,心中有我,就像後來心中又有了別人一樣。一生一世的諾言許給了我,也許給了別人。”柳夫人轉眼望畫像,慢慢地說,臉上肌肉僵硬,似已失去自控能力。
區小涼沉默不語,這是個一夫多妻的社會,沒有人認爲這樣不合理。柳夫人也認爲男人娶妾沒錯,她不能忍受的,只是自己心愛的人又愛上別人而已。孩子可以生,愛卻萬萬不能給,想想真是個可怕的理論。
“試心過程中,姨娘有沒有覺得有什麼異樣?”區小涼轉換話題,問到核心部分。
“沒什麼異樣,就是你姨丈的手背血管好像有些凸出,冰化淨後,凸出又消失了。”
凸出?血壓上升?用力?區小涼眼睛一亮,問:“姨丈和當時其他幾位參選的人相比有什麼特別的嗎?”
“特別?沒有吧?都是一塊長大的兄弟,關係雖不親近,可也平靜相處。要非說有什麼不同,……你姨丈從小拜梅大俠爲師,學了一身好武藝。那幾個都只習文,沒有練過武,體力上可能差點。”
“姨娘也會武功嗎?”、
“不,怎麼會?你姨娘我是官家千金小姐,怎麼可能學江湖人動粗?”柳夫人瞟了他一眼,目光中頗有嗔怪之意。
區小涼啞口無言。自方纔起,柳夫人就古古怪怪的,現在忽然又拿出大小姐派頭,還真是讓他不適應。都是畫上男人不好!都是這間遺像館不好!讓好好一個美人硬生生地玩變臉!
走出密室,區小涼鬆口氣,見沙漏已少,天色不早,起身告辭。
柳夫人臉色緩過來些,讓他再吃些熱茶怯怯寒。一個丫環應聲進來倒上滾茶,區小涼喝了幾口。
“你和傳說中很不一樣,外甥。姨娘現在再也不信那些傳言了!”柳夫人感嘆。
“這就是姨娘讓我來的起因嗎?希望我不會讓您失望。”
區小涼安靜地告辭,隨那個丫環出門,柳夫人衝他背影微微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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