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愛能分成多少份(上)
馬車走的比預計要快,主要原因是淺香打頭把馬趕得幾乎發毛,一個勁兒地向前竄。所以本該天黑纔到達的芙蓉城,晚飯前他們就看見了城門。
芙蓉城地處中原,是□□中部最大的水陸碼頭。更兼氣候宜人,沃野千里,適合各種農作物生長,所以又是□□最大的糧食產地。
如今雖然仍在臘月,但這裡氣溫比稍北的桐城要高一些,城外的河水已經有解凍趨勢,土地也開始變得鬆軟潮溼。
城外商賈小販普通百姓絡繹不絕,馬車牛車車輪滾滾,都趕着在關城門前進出城。
進了城,只見城內青磚大道寬闊平整,兩邊買賣店鋪多如牛毛,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比起古樸的桐城要繁華熱鬧的多,的確不愧大城之名。
衆人一路好奇地四下觀看,打聽着來到了最繁華的地帶。
步家是芙蓉城的老性,還是中部最大的商家,宅院在城中心大街佔了一大塊地。區小涼等見步家四門大開,不時有衣着講究的人進出。幾個家丁身穿統一青色棉衣棉褲,腰繫黑帶,在門上不住地迎來送往。
淺香跳下車,送上將軍夫人書信,說明來意。
門丁顯然早已得到吩咐,馬上有一個跑去通報,其餘幾人熟絡地幫他們將馬車趕到後院。
區小涼和淺香司香站在門首,由一個門房陪着,聊些客套。
不大一會兒,就看見百福影壁後轉出一羣人,爲首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高大青年。他身穿寶藍色棉綢袍,頭髮高束,面貌親切隨和,遠遠地就含笑衝區小涼招乎:“表弟!來了!大娘天天念你們!”
區小涼拱手施禮,客氣地回他:“大表哥,有勞了!”
步留風搶上幾步,握住他的手臂,拉他進府,春風滿面地說:“哪裡!表弟遠道而來,作哥哥的迎一迎是應該的。”他的身上有一股濃濃的墨香,區小涼皺皺鼻子。
餘下衆人均是步府的管家賬房及買賣掌櫃,都笑着陪淺香他們一同向裡走。
步府是大富之家,卻沒有一般暴發戶的火氣。所有房屋都大開大合,細微處又見精巧,很好地揉合了北地的粗獷與南方的細膩,佈局也十分合理。整所宅院大氣沉穩,是幾輩子人不斷添加的智慧結晶,讓區小涼讚歎不絕。
步留雲見他對建築感興趣,就在旁邊指點評說。他談吐有致,舉止有度,隨口而出的典故更顯得學識淵博。步府衆隨從不時誇讚,阿諛奉承聲不絕於耳。
一路上雙方言笑晏晏,接談融洽。區小涼麪上帶笑,心裡卻早擰了個疙瘩。
來的路上,司香已將步府的大致情況向區小涼介紹過。步家主要經營茶樓酒肆,南北土特產,在全□□都開有鋪子。步家老爺,即祝冰衣的姨丈,三年前去世。府裡現只住着三位夫人及三個少爺,所有生意都暫由大少爺步留風代管,直待下任家主產生爲止。
步家家主的選擇和婚事有關,唯有娶得真心相愛之人的少爺纔有資格當選家主。其餘的少爺,一俟家主確定,都必須自動降格爲僕,不得分配家產不說,還必須聽命於家主做分配的職司。如有不從,將永遠被步家從族譜中除名,死後也不得進祖墳。所有這些規定,都在步家祖宗傳下來的家規中有專門的記載,無一例外。
所以步家大夫人,也就是將軍夫人的姐姐柳大小姐,才着急讓小鬼過來幫忙,實在是無可奈何之舉。
現在步留風擺了個這麼大的迎接陣勢,不能不讓區小涼警覺。他故做無意地瞟瞟那些執事,心裡猜測他們中有多少是步留風的心腹,又有多少是迫於形勢。
不管是示威也好,顯擺也罷,步留風此舉絕不會是沒有用意的。區小涼眉眼彎彎地聽他講到屋檐構造在南北兩地的區別,心裡卻已經暗地將他列爲頭號假想敵。
走到二門,執事們陪淺香他們去客房休息吃飯。步留風請區小涼繼續向裡走,路上不時有丫頭僕婦停步行禮,狀甚恭敬。區小涼猜這大概就是內宅了。
倆人談着話走進暖閣,一股飯菜香氣夾雜在各式各樣的香粉味裡撲面而來。
區小涼吸口氣,笑道:“好香!”
百鳥朝鳳的大屏風後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好香就快進來!省得你肚裡饞蟲造反。你倒是會趕,剛擺上桌就來了!”聲音清亮,中氣十足,全不似將軍夫人的婉轉。
步留風因要處理幾件買賣上的急事,請他先進去。區小涼笑笑,讓他忙他的,反正這兒有姨娘。步留風一笑而去。
區小涼擡腳轉過屏風,見後面地方挺寬敞,果然有幾個人正圍桌而坐,旁邊還站着不少丫環,一個個都朝他仔細打量。
桌子上首位虛,右手站個年近四十的婦人,身材略豐,面貌和將軍夫人有七八分相像。她身穿楊柳青的綢衣,外面套米黃色短馬夾,出着風毛。頭髮低低地挽個髻,戴頂砂鍋樣粉綢帽。帽上綴滿珍珠寶石貓兒眼祖母綠,在不很明亮的室內猶珠光寶氣耀人眼目。帽沿兩邊靠後翹出兩個小翅子,各墜一簾米粒大小的白珍珠,顆顆渾圓色淨,最下面另綴有一顆紅寶石。一頂帽子,價值千金有餘。
對着那頂帽子,區小涼竟然看呆,忘了說話問好。
柳夫人明眸流轉,寶光四射,笑道:“乖外甥,怎麼和那些娃娃一樣,見個新鮮東西就看住了?你不會也上來揪顆珍珠玩吧?”周圍人都抿嘴笑了。
區小涼被她的話說得臉上一熱,連忙向柳夫人行禮:“姨娘安好?母親十分惦念您。”
“好,怎麼不好?來,跟兩位姨娘見禮。”柳夫人爽朗地笑,手指一位穿緋色紗衣,身段豐滿,稍嫌脂粉氣的美婦人說,“這是你二姨娘,你留風表哥的孃親。”
二姨娘堆滿笑紋地回禮,聲音響亮,誇區小涼生得好看。區小涼禮貌地謙虛幾句。
柳夫人又指另一位穿黃衣,身材瘦弱,眼睛很大的美人說:“這是你三姨娘,那邊是你留意表弟。”她的聲音變得輕柔,滿含疼愛。
步留意只有十五六歲年紀,皮膚白晰,卻瘦得厲害。暖暖的屋子,別人只穿薄棉襖,他裹着皮裘額上也不見汗。烏沉沉的大眼睛毫無神采,不時用手帕按住嘴輕咳,似有弱疾。他想起身行禮,區小涼忙攔住。他只得小聲問好,聲音倒清脆動聽,如出谷黃鶯,聞者心喜。
三姨娘有些無措地衝他點點頭,垂下濃長的睫毛不和他對視。區小涼照常回禮。
柳夫人與妹妹嬌怯冷漠的性格完全不同,熱情爽快之極,她連聲叫丫環加座添碗筷,又讓上熱手巾。
區小涼用手巾擦過手臉,略客氣一番就坐在柳夫人旁邊。恰步留風處理完事情,轉了回來,當下開席。柳夫人熱心地給區小涼介紹菜色,又問他路上可好,只略提了句自己妹妹,可能是外人太多,不便細問。
區小涼會意,只說母親安好,就轉問親表哥步留雲怎麼不見。柳夫人回說還在山上學藝沒回來,不住給他添菜。區小涼點頭,接着談路上見聞。
步留風坐在步留意身邊,體貼地給他再加個軟墊,讓他靠着更舒服。接着他低頭在步留意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步留意微微一笑,姿容動人。他捧碗喝湯,那湯黃澄澄的似是蔘湯。
照顧步留意之餘,步留風分神和區小涼攀談,很是親熱。
區小涼見他對自己噓寒問暖,笑容不斷,雖知他未必就如面上那麼無害,卻也暗贊他這手水磨功夫當真了得,心裡的戒備更深了一重。
和和氣氣地吃過飯,天黑下來,丫頭點上蠟燭,大家吃茶閒聊。步留意身體不好,昏昏欲睡,步留風送他回房休息。兩位姨娘略坐坐也散了。
柳夫人打發掉侍候的丫頭,伸出雙臂,俏眼含淚說:“乖孩子,快過來!讓姨娘好好看看!我苦命的妹妹。”
區小涼渾身惡寒,避無可避,只得暗咬牙上前,任柳夫人揉搓。柳夫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兒,和屋角的玉獅子香爐燃着的爲同一種香料,讓人聞了很迷惑。
這種香和柳夫人的個性不太相配。區小涼百忙中想。
好在柳夫人胸懷寬廣,哭了一陣也不用人勸,自己就好了。她拭淨淚痕,問將軍夫人及他的日常起居,區小涼據實以告。
借話題轉換,他指着柳夫人頭上那頂帽子問:“這個是什麼?看上去很……嗯,貴!”
“好看吧?你小孩子,不知道這個。這叫‘聚寶盆’,是你姨丈在時,特意從花都給我帶回來的。貴不貴的在其次,據說這是隻有正妻纔可以戴的。前天我翻東西翻着的,倒也有幾年沒見了。想着你要來,我心裡高興,就戴它幾天。等雲兒成親後,這帽子可就歸兒媳了。趁現在沒人和我搶,我多戴幾天!”說完,她一付揀了大便宜的模樣,擡手正正本來就很端正的珠帽。
區小涼差點翻個白眼。什麼跟什麼嘛!好歹也是快當婆婆的人,怎麼竟像小孩兒樣,佔着好東西不放?小鬼的姨媽神經怎麼這麼粗壯!
勉強掩飾住不敬,區小涼想起這次來的目的,於是問柳夫人:“表哥什麼時候能回來?他也不着急?”
“信上說就這兩天兒,誰知道他又上哪瘋去了!急?他纔不知道着急,急的是你姨娘我!”
“怎麼說?”
“他……等你見着他了,自然會明白我的苦衷。一說起這事兒,我就來氣。”柳夫人皺起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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