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英貞的慘叫帶着一種怪異的頻率鑽進在場每個人的腦子中,除了籙夢升之外,其他人都有暈眩的感覺,不約而同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許久,那慘叫聲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什麼東西被煮沸的咕嚕聲。唐術刑擡頭揉着額頭,看着原本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孔英貞,如今已經變成了一灘肉色的如漿糊一樣的東西,其中還有一條全身腫脹的蟲子在那遊動着。
籙夢升盯着那條蟲子,一直看着,看了許久,終於一腳下去將其踩成肉醬,這才轉身朝着宮涼博立走去,拿走他手中的玻璃膠囊,然後用帶有深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把孔英貞剩下的東西都收拾了,隨你怎麼處置。”
“是——”宮涼博立站着低聲回道,但並沒有動,只是站在那低頭看着。
籙夢升拿着東西朝着唐術刑走去,徑直走到他跟前,身子微微前傾,附耳道:“謝了。”
“不用,我也只是賭一把而已,如果你死了,我們也沒有辦法活着離開。”唐術刑笑道,“但是,我沒有想到你這麼陰險,到這種時候,你還在用手段考驗宮涼博立。”
籙夢升看着唐術刑笑了,他的確在考驗,他這個藥金掌貨,被稱爲屍王的人物怎麼可能被自己手下一個五陰負責人,自己教出來的徒弟制住呢?他在撕扯孔英貞四肢時,就知道玻璃膠囊就在其中,他故意扔到宮涼博立周圍,讓他去查看,就是爲了試探。
“唐術刑,我一直很欣賞你,從圳陽市開始,我就認爲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不過,我現在想問你個問題——如果先前宮涼博立的確對我下手了。我會怎麼辦?”籙夢升問道,“或者說,是你的話,你會怎麼辦?”
唐術刑笑道:“掌貨的,這是一個問題吧?你只是讓我站在你的角度去分析你會怎麼做,對吧?”
籙夢升不回答,只是笑。等着他的回答。
“我會——”唐術刑也湊近籙夢升耳邊,“我會幹掉宮涼博立,放過孔英貞。”
“理由?”籙夢升出現好奇的表情。
“簡單。”唐術刑還是笑,“因爲我始終得殺一個,放一個,不能兩個都殺。因爲還不到時候,現在的爛攤子總得有人來收拾吧?他們兩人都是合適的人選,但留下一個就夠了。”
“孔英貞是心頭大患,我爲什麼要留着她?”籙夢升繼續問。
“因爲先前宮涼博立找到玻璃膠囊沒有交出來,他等的不是一個殺你的機會,因爲他心知肚明,他的實力不夠。他等的只是讓你更加殘酷的折磨這個欺騙過他的……女人,姑且叫女人吧。”唐術刑收起笑容,正色道,“掌貨的,我分析得正確嗎?”
籙夢升似乎並不滿意,又問:“就算我知道,但是孔英貞不知道,她還對宮涼博立抱着希望。”
“那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唐術刑似笑非笑道。“以掌貨的頭腦,肯定能讓孔英貞明白,你先前也說了,她依然是個人,還有人性,只要有人性在就有感情,有感情就會被人控制。”
籙夢升微微點頭:“我選你頂替金允昊是個正確的選擇。”
“同樣也是個錯誤的選擇。別忘了,我也是八方的赤男。”唐術刑攤手道,“我腳踏兩隻船,算是同時背叛兩個組織。會死得很慘的。”
“不會,絕對不會。”籙夢升一本正經道,“姚爐修那邊除了給了你龍麟刃之外,並未給你其他的東西,而我不一樣,我給你一批人,你只要不讓這批人來對付我,你幹什麼他們都會服從命令,你可以將他們混編進你的武裝力量中,我絕不插手。”
“是件好禮物,但是我也害怕他們背後捅我的刀子。”唐術刑搖頭,“免了吧。”
“我送出去的東西,誰也不允許退回來。”籙夢升帶着威脅的笑意道,“合適的時候,我會讓一個叫千戶平的人帶着他們去找你,記住,他叫千戶平,是個中日混血兒,是我藥金下屬戰鬥部隊的教官,同時也是雜賀衆中比猿木清一還高等級的殺手,絕對會是你的好助手,你可以信任他。”
唐術刑笑了:“掌貨的,你不是等於告訴我,我可以信任你嗎?”
“你真的可以信任我。”籙夢升笑道,“好了,我該送你們去端島了,這是我早就答應過的事情。”
籙夢升說着轉身跳上那輛滿是屍體的卡車,看着周圍都注視着他的人,開口道:“日本的噩夢從現在開始結束了,但是世界的噩夢纔剛剛開始,祈禱吧,都祈禱着這場噩夢早點醒來吧。”
籙夢升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之後,跳下車離開。唐術刑三人立即緊隨着,走遠之後,唐術刑回過頭去,看到宮涼博立依然站在孔英貞死去的地方發呆。
等籙夢升等人遠去再也看不見的時候,一名殺手壯膽上前詢問應該拿孔英貞的屍體怎麼辦。
如果那還算是屍體,這堆東西就像是一灘融合了各種口味又融化掉的冰淇淋一樣。
“什麼?”宮涼博立此時纔回過神來,好半天才說,“找個東西裝起來,扔上卡車運出去燒掉。”
“燒掉?”那名殺手知道宮涼博立和孔英貞的關係,應該說這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也親耳聽到籙夢升說過可以任由宮涼博立處置那屍體,也就是說他也可以好生安葬。
“對,燒掉。”宮涼博立轉身不再去看,“燒得乾乾淨淨的,什麼都不要留下來。”
殺手點頭,帶着其他人去尋找有沒有什麼容器可以裝進那些東西,而宮涼博立只是站在那看着長和殿的二樓,看着倒掛在那的天皇——那個老頭兒已經死了,可能他到死都不明白宮涼博立爲什麼要這麼做。
爲什麼要這麼做?
宮涼博立很小的時候,自己那個對軍事和政治絲毫不感興趣的父親曾對他說過——一個時代的終結,並不是時間來決定的,而是人。
“人們爲了脫離一個殘酷的時代,往往用搗毀那個時代留下的東西來證明,其實那是錯誤的。”宮涼博立的父親如是說,“這就好比是你深愛的人離開了你,你認爲銷燬她留下的所有物件就能遺忘她一樣。”
“那要怎麼做?”宮涼博立問。
“創造時代的是人,而不是物件,所以,要讓一個時代終結,只有等創造和決定傳承這個時代思想的人自己退出、徹底消失,亦或者……”宮涼博立的父親摸着他的頭,低聲道,“自己動手終結他們,因爲他們從來都不會甘心退出或者消亡。”
宮涼博立似懂非懂,直到那個清晨,他發現自己的父親“上吊自殺”在書房內——那是根來衆(詳情見《午夜開棺人》時代)即將崛起的時代,宮涼博立的父親警覺到了悄然變化的日本,決定用筆來揭露右翼的醜惡,卻立即被他們殺害。
年少的宮涼博立帶着父親的書籍四下奔走,向政府甚至是皇室狀告,可沒有任何用處,所有人都在明知道其父親是被殺害的情況下,選擇了相信他是“上吊自殺”,理由是:他終於明白自己有愧於讓這個國家重新崛起的人們。
宮涼博立終於明白了父親話中的意思,但他勢單力薄,根本做不了什麼,只能拼命鍛鍊,做自我提高。
某天,在劍道館中辛苦練習的宮涼博立等來了一位新的師父,這位師父有所不同,幾乎從來不教他什麼技巧,只是與他進行“實戰”,而且不會手下留情,以致於每次“實戰”後,宮涼博立都是渾身淤青。
更奇怪的是,宮涼博立從未見過那位師父面具下的真面目,他甚至不會在“實戰”結束後摘下自己的護面。
終於有一天,宮涼博立多次被擊垮之後,他終於再不管什麼規矩,而是直接撲倒了那位師父,用拳頭擊打着他的面部,掀開他的面具,發現那是一張陌生的臉之後,剛開口問,而那人卻看着他笑道:“現在你終於明白,遵循規則是永遠也無法進步了吧?”
“什麼?”年少的宮涼博立依然舉着拳頭,“你在說什麼?”
“我說——”那人翻身爬起來,“如果那些殺害你父親的人也遵循規則,你父親會死嗎?不會,所以,你爲什麼刻意用規則來束縛自己呢?復仇,是不需要規則的!”
那一刻,宮涼博立恍然大悟,但他依然想知道對方是誰?
“我叫籙夢升。”那人回答,將他從地上拽起來,“從今天起,我教你如何復仇,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棄自己的身份,因爲那是你第一個束縛。”
從此之後,宮涼博立成爲了籙夢升麾下的門徒,雖然兩人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隨後宮涼博立被籙夢升送往了與根來衆對立的雜賀衆門下,隱姓埋名成爲了一名雜賀衆的殺手,又在籙夢升的指示下,以武力奪得總長的位置,積蓄實力,直至今日。
……
宮涼博立慢慢走到倒掛的天皇的屍體下,偏頭看着眼前面色蠟黃的老頭兒的面部,喃喃道:“他說得對,只要跳出規則之外,你們就是一羣廢物,法律、道義、皇權和所謂對傳統的尊重,都是你們制定出來束縛反對者的工具而已,安心的上路吧,日本的未來會無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