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不上是香港人嘍,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去了美國,後來是全世界各地飛,最近穩定下來了,又是長住內地,說起來,這些年也只是偶爾回香港探望一下長輩而已。不過我小時候特別愛吃碗仔翅,不如我們現在去看看那家店還在不在。”明君墨好像想起了小時候的什麼事,微眯了眼,有點兒感慨的樣子。
丁瑢瑢坐在車上,看着街道兩旁腳步匆匆的行人,心裡想:就這樣挺好,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她的心在昨天晚上稍稍有點兒偏離。好在她及時清醒,及時糾偏。這個男人的世界太複雜,根本就不是她能掌控的。就這樣和氣相處,等後天回了內地,她和他就會分離成兩條平行的軌道,再也不會有交集。
“丁瑢瑢……”見她沉默,明君墨開口喚她。
“恩?什麼事?”她花了一天的時間調整好了情緒,此時看向他的目光平淡如水。
“我……想跟你說對不起……”他猶疑着開口。
丁瑢瑢卻笑了:“你也知道歉疚呀?沒關係的,一會兒請我多吃幾碗你說的那個什麼翅,把我餵飽了,我就不記仇了。”
是嗎?餵飽了她,就能把一切問題都解決掉嗎?
可是他爲什麼要說對不起?是因爲錦華新世界那一晚糊塗的一夜情,他奪走了她的童貞?是因爲她生了他的兒子,徹底改變了她生活的方向?還是因爲他愛上她,卻不能給她一個名分?
他的腦子糾糾成了一團亂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想因爲哪一件事道歉,最後只好順着她的話說:“好啊,這倒簡單了,只要你能吃得下去,我把整家店包下來,讓他們的廚房專門爲你服務,總能喂得飽你了吧?”
“你還真當我是豬啊,呵呵。”丁瑢瑢其實也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愉快,輕輕地笑了一下,就又不說話了。
明君墨開着車子兜兜轉轉,循着他童年的記憶,尋找那家賣碗仔翅的店。
“好像就是這裡……但是怎麼找不到那家店了呢?”明君墨把車停住,落下車窗往外望着。
“這麼多年了,興許人家不做了呢,我看這附近有不少的粥鋪茶樓,隨便進一家,先填飽我的肚子吧。”丁瑢瑢轉頭對他說話。
但是明君墨沒有迴應她,他的頭伸出了車窗外,正望着某一處發呆。
“怎麼了?如果這附近沒有高貴的明少爺能進的地方,那你請我去高級餐廳呀!不過我還是要點雙份的餐,你不要怕丟臉哦……”丁瑢瑢隨口開着玩笑,但是明君墨依舊沒有回答。
他看什麼呢?她好奇了。她把身子偏向他那一側,順着他的目光望出去。
他小時候經常光顧的那家碗仔翅店已經不見了,如今在那個地方營業的,是一家兩層樓高的牛肉湯飯快餐店。丁瑢瑢一眼看到那家的招牌,就愣住了。
這招牌她見過呀,那天晚上明君墨醉在暗夜遊靈酒吧,她去接他,在回去的車上,他拿着一本雜誌,讓她介紹他的初戀。
雜誌上那個楊倩宜一身白衣,抿脣微笑,在她的身後,做爲圖片的背景,就是眼前這樣一家牛肉湯飯快餐店。
生意做大了呢,店都開到香港來了。難道楊倩宜不知道香港是明家的大本營嗎?難道她認爲明家的人永遠不會進牛肉湯飯店這種平民的地方嗎?
她看明君墨的側影,察覺到他的表情有點兒僵,目光定在那家的招牌上,而那個招牌用的是楊倩宜的寫意頭像。
丁瑢瑢心裡頓時打翻了醋罈子,酸溜溜的。瞧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只是看見了那麼一個頭像而已,就已經神魂不定了,要是被他看見了楊倩宜本人,他是不是直接撲上去抱住人家,痛說別後思念呀?
她生氣,坐正了身子,敲着一旁的車門:“看什麼呢?車外有美女嗎?拜託你還是關心一下車裡的美女吧,我快要餓死了!”
明君墨縮回座位上,指着車外的牛肉湯飯店:“你看,這是她的店,今晚我請你吃牛肉湯飯吧,這家店我也有股份呢。”
丁瑢瑢轉頭打量他的神情:“你確定可以進去吃飯嗎?你要是在飯店裡面哭了起來,可千萬離我遠一點兒,我表示不認識你。”
見明君墨又不答話,她小聲嘀咕一句:“其實我不太愛吃牛肉湯飯……”
“她做的牛肉湯飯很好吃的,我帶你去嘗一嘗,不會讓你失望的。”明君墨說完,先開了車門,走了下去。
丁瑢瑢一邊下車一邊忐忑,還真進去吃飯呀?要是遇上楊倩宜怎麼辦?是會上演久別重逢相擁而泣的戲碼嗎?還是明君墨衝上去指責她的背叛?到時候她該怎麼辦?
她在心裡給自己想好了幾條退路,然後帶着悲壯的心情,跟着明君墨進了那家牛肉湯飯店。
店裡面很乾淨,大概有五成的座位有客人吃飯,不算太擁擠,也不算太冷清。東側的牆上掛着一副巨大的噴漆廣告,上面介紹了這家牛肉湯飯主人的艱難奮鬥歷程。
丁
瑢瑢略掃了一眼,大概就是說楊倩宜自小清貧,爲謀生計在臺灣的夜市上賣牛肉湯飯,她待客熱情,料足湯美,很是能招徠食客。因爲生意太好,她攢夠了錢在臺灣開了第一家店,後來又轉戰內地,開了多少家分店,現在又來到香港,願真誠地爲廣大的香港人民服務云云。
丁瑢瑢小心地看明君墨,發現他正在一字一句地讀那一段廣告,脣邊掛着一抹嘲諷的笑意。
一個穿淺藍制服的年輕女服務員走過來招呼他們,用丁瑢瑢聽不懂的粵語說着什麼。明君墨就拉起丁瑢瑢的手,帶她在那巨幅的廣告牌下面坐好。
明君墨跟女服務員說了幾句什麼,那女服務員點頭記下,就走了。
然後他指着牆上的廣告,笑着對丁瑢瑢說:“這一段寫得很好,一個女人自強自立的奮鬥史,很感人呢。就是看起來像她自己的全資企業,沒有提到我的那一部分投資,你說我要不要讓他們改一改?”
丁瑢瑢害怕他受了刺激,在這裡爆發,也不太敢招惹他,只是扁了扁嘴脣,說道:“改廣告牌算什麼本事?你不如直接把她的店買下來,把她的生意擠出香港去!”
“你在吃醋?”明君墨聽出她的言語裡有酸意,就笑着打趣她。
丁瑢瑢當然不承認:“少爺別自作多情了!我跟你什麼關係呀?這壇醋輪不到我來吃吧?再說了……就她……你看那照片上的人,臉都快胖成饅頭了,肯定是牛肉湯飯吃多了,我年輕貌美,犯得着吃她的醋嗎?”
她很臭美地甩了甩頭髮,逗得明君墨哈哈大笑,引來旁邊吃飯的客人異樣的目光。
丁瑢瑢趕緊敲他:“小聲點兒,注意就餐禮儀!再說了,你是怕別人不知道明家大少爺來了嗎?”
明君墨邊笑邊說:“這裡講什麼就餐禮儀?不就是一個吃牛肉湯飯的地方嗎?”
“你歧視平民!”丁瑢瑢噘嘴皺鼻子瞪眼睛看他,表情十分搞怪,又逗得明君墨大笑了一回。
牛肉湯飯送上來了,明君墨居然要了四碗!丁瑢瑢看着明君墨,氣道:“你欺負我聽不懂粵語是嗎?我說要點雙份的,你偏要給我多一份,你是在諷刺我是豬嗎?”
“今天我也要吃雙份的。”明君墨把筷子遞給她,又把一杯冰奶茶推到她的面前,“明明有我的投資,那上面都不提,我要把我的投資吃回來!”
“撐死你!”丁瑢瑢白了他一眼,開始吃飯。
來的時候,她直嚷嚷着餓死了,但是真吃上了,她牙口不方便,也不吃下多少。她挑了幾塊熟爛的牛肉了,又吃了半碗飯,喝了幾口湯,就沒有辦法再吃了。
於是她坐在那裡,慢慢地喝着奶茶,看明君墨狼吞虎嚥地吃下第一碗,又吃下第二碗。最後他伸手去端丁瑢瑢沒吃的那一碗,被丁瑢瑢伸手摁住了:“你真的撐死了,我就回不去內地了,拜託你留一口氣,先把我的機票買好了,你再來自殺!”
明君墨鬆了手,呼出一口氣來:“我十八歲的時候,真的能一口氣吃下三碗牛肉湯飯。現在只吃兩碗,就撐得難過,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當然!”丁瑢瑢從不放過打擊明君墨的機會,“就算你拼命吃下這第三碗,你也回不到十八歲了,明先生,你認清現實吧!”
明君墨又想笑,卻在這個時候打了一個飽嗝。
高貴的明少爺居然在她的面前拍肚皮打飽嗝,丁瑢瑢從來沒見過他這樣,被他逗樂了。
喝光了奶茶,他們出了這家牛肉湯飯店。上車坐好之後,丁瑢瑢作勢長出一口氣:“還好還好!平平安安地吃了一頓飯,我還以爲今晚要看某人吃眼淚拌飯呢。話說……你是不是被刺激大了,悲極而樂呀?”
明君墨繫好了安全帶,回頭看車窗外的牛肉湯飯店,表情很認真:“我也以爲我會難過的,這家店幫她賺到了錢,賠進去的卻是我的初戀。”
然後他轉頭看她:“但是很奇怪,我走進店裡的時候,心情是那麼平靜,如果楊倩宜在那個時候出現,我想我會坦然地上前打個招呼吧。”
“明少爺長大了!哈哈!”既然他沒事兒,丁瑢瑢就可以放開了拿他取笑,而且她真的笑很大聲。
明君墨卻突然抓住她的手:“我還想,如果真的看見她,我就把你介紹給她,我會告訴她,這個女人是我正在追求的目標,她神經大條,經常犯迷糊,但是她自愛自重,即便我家裡人把支票擺在她的面前,她都不會出賣自尊……”
丁瑢瑢笑不出來了,想要從他的掌心裡抽出自己的手,他卻握着更緊了。
“你回家了?你們家三老太太不會以爲是我告狀吧?我答應她不說的。”她低了頭。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你不是會演戲的人,情緒都寫在了臉上。”明君墨握着她的手,有細細的溫柔從掌心直達他的心底,“你知道我爲什麼沒有吃眼淚拌飯嗎?因爲陪我來的人是你!有你陪在我身邊,我才明白我那
段幼稚的初戀真的已經過去了,我一直在意的不是那個人,而是那個人的傷害。現在有你坐在我的身邊,什麼樣的傷害都成爲過眼雲煙了,我不在意那些了,我在意你……”
明君墨的目光款款深情,落在丁瑢瑢的臉上。丁瑢瑢頭一次聽他說這麼多的情話,心都快蹦出來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迴應,就咧了咧嘴:“哎呀!太肉麻了!受不了!”
明君墨不理她的反應,繼續說:“你猜對了,我下午回家去了,我跟我爺爺說,我要退婚……”
丁瑢瑢只覺得心“嗵”地猛跳一下,然後就停了。她僵住,一動不動,等着他說下去。
“但是……我爺爺說,退婚不可能!除了名分以外,什麼都可以給你……”明君墨的聲音裡浸入了淡淡的憂傷。
原來如此!本來就是如此!她還激動什麼?還能奢望什麼?
丁瑢瑢幽幽地嘆出一口氣來:“你是明家的長孫,我能理解你爺爺的決定。不管怎麼樣,你曾經想過要給我一份有尊嚴的愛情,我還是感激你的。有一次你開玩笑說,你要追求我。你還記得當時我是怎麼說的嗎?”
“你說……我和你,就像這兩邊的建築,雖然每天面對面,中間卻永遠隔着一條街道的距離。”明君墨竟然記得丁瑢瑢那一句話,連他自己都有點兒吃驚。
丁瑢瑢淺淡地一勾脣:“每天面對面,對我來說是一種痛苦。所以等後天我們回了D市,你就批了我的辭呈吧。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各自過回原來的生活,挺好。”
明君墨的心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他偏過身就要擁抱丁瑢瑢。
丁瑢瑢卻往車門的方向一身,伸手推開了他:“不要這樣,註定走不到一起去的,就不要糾纏不清了。”
“你真的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明君墨的眸光裡有深刻的疼痛,他是真的動心了啊,爲什麼他富可敵國,卻不能擁有自己愛的女人?
“不能!”丁瑢瑢的聲音斬釘截鐵。
“你真的那麼看重名分?”
“是的!”
“你愛我嗎?”明君墨一直不敢問這一句,但是此刻他卻非常想聽到丁瑢瑢的回答。
丁瑢瑢卻沉默了。她愛他,但是她不會告訴他。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像是洪水衝出閘門。雖然只是簡單的三個字,卻有可能成爲三隻洪水猛獸,吞沒她的心。
明君墨看到她的鼻翼在細微的抽動,他既心疼她,又心疼他們之間的愛情。他一把將她扯過來,抱在懷裡:“真的不可以嗎?你真的不能爲我承受一點委屈嗎?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不能!”丁瑢瑢靠在他的懷裡,態度依舊堅決。
明君墨終於有點兒失控了,大吼一聲:“爲什麼不行?只是一紙證書而已!”
“因爲……”丁瑢瑢的的聲音已經很艱澀了,“不僅僅是因爲我的尊嚴,還因爲……你的未婚妻,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明君墨一下子呆掉了,他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啊!他明明已經知道韓照廷是丁瑢瑢的親生父親,但他竟然一直沒有把丁瑢瑢和董菲兒當成姐妹聯繫在一起。
她們是同父異母的兩姐妹啊!他竟然還要求她不計名分跟着他,他對她提了一個多麼過分的要求啊!
他鬆開了丁瑢瑢,緩緩地坐正了身子,沉默了好半天,發動了車子,回公寓去了。
“你知道韓照廷是我的親生爸爸?”他沒有表現出驚訝來,也沒有多問,丁瑢瑢覺得很奇怪。
明君墨心情沉重,悶聲說道:“你剛纔告訴過我了,所以我當然知道。”
“我是問在我沒告訴你以前……”
“不知道……”還是說不知道吧,否則她會拿他當混蛋的!
“那你就這麼信了我的話?”
“沒有人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丁瑢瑢苦笑了一下,再不說話了。
他們回到公寓的時候,剛好是晚上八點。公寓前亮着兩盞路燈,將公寓的大門和門前臺階照得明晃晃的。
明君墨剛把車開過來,丁瑢瑢就眼尖地看公寓臺階上坐着兩個人,她以爲自己看錯了,探身向前,眯起眼睛仔細地辨認了一個。
沒錯!是董菲兒和杜西平!
明君墨顯然也看到了,下意識地一踩剎車,差點兒把丁瑢瑢摔到前面去。
丁瑢瑢扶着車門,堪堪坐穩,愣了好一會兒,說道:“看,說曹操曹操就到。”
明君墨擰緊眉頭,只猶豫了片刻功夫,就開始倒車。丁瑢瑢驚訝地轉頭看他:“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明君墨有點兒暴躁。
眼看着車子就要退出公寓樓前的小廣場,丁瑢瑢正不知是該跟着他逃,還是跳下車去,就看見董菲兒突然從臺階上站了起來,朝着他們這個方向奔來,邊跑邊揮着手。
她認出明君墨的車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