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綿綿秋雨放晴,陽光誘動人對春日的幾分依戀。王純清在知青屋做着午飯想:“自己是這知青屋的第一批入住者,看着房子裡的人來來去去換過好幾次,唯獨自己按兵不動,真成‘元老’了。小張小李纔來兩年,可這次公社的招工推薦又榜上有名。唉,怨就怨自己沒有一個好爸爸呀。”
小張小李拿着推薦招工的錄用通知書,欣喜若狂的跑到王純清門前說:“純清,我倆都得啦!”王純清放下菜刀在衣服上揩着手,跑到門口說:“是嗎?快給我看看。”
王純清接過看了說:“呀,蜀江的國營大廠。你倆靠的是哪一尊大菩薩保佑呀?”小李說:“純清姐,菩薩總是要看菩薩的面嘛。”“是啊,而今連菩薩也懂得開後門了。”小張說:“唉,純清姐,說句心裡話,要是家裡沒菩薩,只好去向廟裡的菩薩多燒香。不然,就只能等鐵樁開花馬生角。”“小張小李,你倆清楚,我家裡既沒供着菩薩又買不起香,這不正好讓我響應老人家的號召紮根嗎?啊,不說這些了。你倆哪天請我的客?”“今天晚上。”
小張小李嬉笑着去了,王純清呆滯地站在門口,剎那間,她象一棵暴風雨中的獨木,心裡被風雨吹打得陣陣作痛。
記得“文攻武衛”的硝煙剛剛散去,偉人發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的號召,全國千百萬城鎮知識青年,打起揹包,扛着紅旗,唱着戰歌,奔赴邊疆農村。
王純清初中畢業考上了高中的,可她受到火紅年代的感染,一腔熱血沸騰,堅決要求“上山下鄉”在街道集體企業當工人的父母力圖阻止她,她與父母針鋒相對,鬧得翻天覆地。而她的行動卻得到學校和社會的大力讚賞支持,樹爲全校學生響應上山下鄉的榜樣。
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歡送隊伍在蜀江火車站月臺上,高呼着口號,舞動着小紅旗,敲着震天鑼鼓。火車徐徐啓動,王純清撲在車窗口,看見歡送隊伍裡的父親沉默,母親直抹淚兒。而激情與憧憬仍把她全身血液燒得沸騰,她暗裡還埋怨着父母的思想太落後了哩。
王純清下鄉到大鴻家挨連的五生產隊。她時時鞭策着自己,要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因此,迎得了純樸鄉下人的好口牌。可是,當這方水土把當年十五六歲的她,變成了二十多歲的她時,驀然發現一次又一次的招工招生推薦都與她無緣。於是,她面對着現實悄悄對自己的過去重新審視,心終於冰涼了。
王純清收住思緒,長長嘆一口氣走去接着做午飯。竈裡的柴禾早已燃盡,便蹲下身子添柴禾,用火鉗撥出一個火窩兒,嘴湊近竈門兒吹火,火沒吹燃反倒被衝出來的一股濃煙薰得眼淚直流。她立起身把火鉗“啪”地一聲扔在灰槽裡,走進裡屋“怦”地關上門,撲在牀鋪上悄聲抽泣。
晚上,王純清懷着重重心事,強裝笑臉同小張小李熱鬧一陣後回到自己的屋裡,躺在牀上想:“小李小張憑着有一個好爸爸……而自己呢?單憑能力和表現能推薦出去嗎?這些年來的事實告訴我,就算太陽普照天下,可恩賜的陽光,永遠也不會有一束長出彎腳杆,射到自己這個陰山死角里來。什麼考試呀推薦呀,全是走走過場給人看的,只有關係網內的相互交換……大鴻的姐姐書春,不也是靠着這種交換在幾月前推薦去讀重江師範的嗎?說明楊武登雖老實厚道,
暗中卻有一張不小的關係網。大鴻這小子各方面很不錯。雖說生長在山旮旯裡,身上卻有一種超凡脫俗之氣……”
第二天中午,小李小張向朋友播送喜訊去了。王純清一個人默默地坐在門口上,心裡暗暗翻騰着象在等候什麼人。
大鴻從改土專業隊收工回家吃午飯,路過王純清門前的大路,王純清急忙起身招呼:“大鴻,進來坐會兒好嗎?”“不了,我的肚子早已經打鼓啦。”“我有點事找你。”“那好吧。”
大鴻進屋坐下問:“純清,有啥事?”她笑笑說:“你急什麼?”“我是不急,可肚子不聽話呀。”“我剛煮好飯,不如順便吃一點吧。”“哈,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哇。”吃着飯,大鴻說:“純清,你的兩個鄰居呢?”“鳴鑼報喜去了。”“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吃罷飯,大鴻看見側邊板凳上放着一本翻得很爛的大部頭小說,順手拿在手上翻翻,原是禁書《西廂記》大鴻玩笑說:“純清,你膽子不小哇。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看禁書?”她笑道:“實際上,生活中比書上寫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爲啥寫在書上就變了色,生了毒呢?”“嗯。什麼毒不毒啊,吃五穀也生百病嘛。”“你這是真理還是歪理?”“你有標準嗎?”
王純清同大鴻閒聊着簡單收拾完說:“大鴻,你跟我進裡屋來,我想拿件東西給你看看。”“什麼寶貝兒,突然想起讓我飽眼福。”
這房子是一套連二間,開大門的一間,算是農村叫的“堂屋”併兼做客廳和廚房,裡間便是臥室。
大鴻起身跟着王純清走進去,見裡面收拾得很整潔。靠門的右邊安着牀,牀頭有一張沒染漆的小方桌,上面擺着一些女人的日常用品;牀鋪對面牆上貼着一幅“廣闊天地大有作爲”的彩色圖畫,畫面左下方的山頭上,一羣男女知青站在迎風招展的紅旗背景前,眺望着遼闊的田野和遠處隱隱約約的山巒。大鴻有些好奇的環顧。王純清說:“我的牀也當板凳,請坐吧。我去給你倒杯水。”
大鴻在牀沿上坐下,擡頭看到頭頂帳杆上掛着一副乳罩,彷彿還散發着熱熱的體溫。他感到難爲情的低下頭,目光移向對面牆壁上貼的圖畫。
王純清從堂屋門口伸出頭,神色有些慌亂地望望,輕輕關上大門閂了。端了一杯水回到臥室。大鴻說:“純清,你的什麼寶貝,何不讓我先睹爲快?”王純清笑笑說:“當然。啊,我怎麼突然覺得好熱。”她說着脫下外衣,露出緊身羊毛衫同鋼管褲一起,更彰顯出修長身材的曲線和豐滿起伏的胸脯。她臉色緋紅,看一眼大鴻把外衣順手掛在牆壁上,轉身打開旁邊的箱子,拿出一本大相冊,走到大鴻身邊坐下,翻出夾在裡面的一照片遞在大鴻手上說:“你先看看,我這些照片照得怎樣?”大鴻接在手上,看到多半是她的生活照,而且照得很漂亮。處於此情此景中的小夥子,要做到一點也不暗動‘邪念’是不能的。
大鴻在心裡犯疑說:“她今天想幹什麼?”這時,王純清側轉過身,把選出的一紮相片又放在大鴻手上,輕輕倚着他的肩膀介紹,細細地聲音發着顫。她酥軟的胸脯不時的在大鴻右肩上貼着怯怯地擦動,隱隱的沙沙聲同她急促的呼吸聲混響在大鴻耳邊。大鴻轉頭晃一眼她火樣的眼神,猛然低頭看着照片彷彿燃燒起來。大鴻心裡感到一陣害怕……他想到華梅,想到同華梅的山盟海誓。他挪動一下身子,拉開與王純清之間的距離。王純清起身站在大鴻面前說:“好熱啊,我把毛衣脫了。”大鴻沒吭聲。王純清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羞怯。她遲疑一下,還是面朝大鴻雙手顫抖着拽住毛衣兩邊下緣,雙臂一曲,身子習慣地向前一挺,貼身的內衣同毛衣一起向頭上捲起。纖細的腰身,沒戴乳罩的一對乳峰完全裸露在大鴻眼前……大鴻全身不禁猛烈地抽搐一下。她的頭完全被捂在還未脫下來的毛衣中,雙手無力地在裡面蠕動幾下喃喃地說:“大鴻,這毛衣領太小,幫我一下好嗎?”她說着向前靠近大鴻一步,胸部跟着一挺,要不是大鴻的身子猛然朝後一傾,那對劇烈顫動的乳峰正好碰在他的嘴上。大鴻慌亂中總算躲開了這男人女人之間一觸即發的電閃雷鳴。
大鴻睜大的眼睛猛然閉上。彷彿看見華梅站在對面,默默地注視着他……他“騰”地站起身跑出去,打開堂屋大門,情急之下想即刻逃走。但他轉念一想又收住腳步,在大門口坐下,呆呆地望着遠方的天空。
一會兒後,王純清穿好衣服,從裡屋拖着沉重的步子無精打采地出來,兩個眼圈兒紅紅的。看見大鴻還坐在大門口不禁大吃一驚,眼神裡透露着無以言狀的難堪和報歉。她非常羞愧地說:“大鴻,我……”大鴻收住思緒說:“這不怪你,何況我們並沒有做什麼。”王純清在大鴻對面坐下,大鴻本想發一席慷慨陳詞,可看見她紅紅的眼圈又把話堵了回去保持沉默,王純清抽泣着說:“同我一批下鄉的幾個同學, 憑各種關係早就相繼飛走了。連小李小張而今也……我真成了一個‘永久牌’……我父母都是街道企業裡的普通工人,人們說物與類聚……單憑我拼命掙表現,哪個猴年馬月纔是盡頭啊。大鴻,你罵吧,痛罵你眼裡的這個壞女人!”
“純清,你誤會了。我還坐在這裡就是因爲你不是一個壞女人。說句心裡話,現在的你我還有華梅等等人,好象結在一根藤子上的苦瓜。面臨着的推薦就象翻一座‘火焰山’可我們手裡都沒有芭蕉寶扇。我父親不過是一個沒品沒級的小小村官兒,而且還是個地道的老實農民。我大姐的事兒,可能你多少也清楚一些。的確是偶然中得到的機會,並非我父親有如此能量。我覺得我們應該學會在忍耐中等待,等待就是眼前的一種不滅的希望。我上高中時有個很有見地的老師講,眼前的這座火焰山燃不了多久的,翻這座山將不是靠芭蕉寶扇,而是靠一雙腿腳一步一步地去攀登!任何關係只能靠一時而不能靠一世,我們要自己相信自己。退一萬步說,人這一遭路不就是一個‘活’字兒,好活歹活也還是‘活’!山不轉水轉,說不定忽然擡頭又是柳暗花明,捷足先蹬者末必就活得最好。有句俗話,笑得最早不一定就笑得最好!”
王純清聽罷感動地點點頭說:“大鴻,你能想象你的這一席話,對此時此刻的我有多大的震撼力嗎?如果老天真象你所說的能夠有回心轉意的時候,不偏心眼兒的對待芸芸衆生,我這輩子一定會有機會對你報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