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麗蓮揹着行李,懷着極爲複雜的心情走到家背後的山坳口上,去年被*無奈才決定同張金髮背井離鄉。那天晚上在坳口發生的驚心動魄心的一幕,此刻又浮現在腦海裡。她收住腳步,望望山坳下竹林掩蔽着的家打個寒噤。這時春旺爸扛着鋤頭,低着頭穿出側邊的竹林朝坳口走來。江麗蓮心裡嘆道:“真是冤家路窄啊……可是,我在成都碰見方芳,已經知道你這位原來的吳大書記今非昔比了。”春旺爸不經意中擡頭看見坳口上站着的江麗蓮,他多想地上立刻長出一個窟窿讓他鑽進去。他驚慌中轉向岔路避開了。
江麗蓮揩揩模糊的眼睛,加快腳步下山坳走進院壩,麗蓮媽在階沿上宰豬草,看見江麗蓮驚喜得傻呆呆地半晌說不出話來,江麗蓮跑向前去緊緊擁抱着母親放聲大哭。
江麗蓮去到張金髮家,天色已經黃昏,夕陽照在竹林頭頂塗染一抹;野草快長滿整個院壩,茅草房腐爛後沒及時翻蓋,讓雨水沖刷得坑坑凼凼。消瘦的張金髮靠在堂屋門口的竹椅上打瞌睡,狗睡在腳邊聽到響動,懶洋洋地稍稍擡起頭瞥一眼又扒下去繼續睡覺,張金髮閉着雙眼呻吟一聲。江麗蓮想:“母親說,金髮去年從成都押送回隊裡監督勞動不久,他爸便離開了人世……再是一個硬漢子也難強撐起精神啊!金髮哥,這一切都是因爲我呀……”江麗蓮心裡直髮酸,兩眼噙着淚跑上去一頭栽進他懷裡:“金髮哥……”
張金髮睡夢中猛然一驚,從竹椅子上坐起身:“麗蓮……真、真是你嗎?”江麗蓮泣不成聲地說:“金髮哥啊……”張金髮睜大眼睛望着她不轉眼,一抱緊緊摟住她說:“麗蓮,你讓我找得好苦呀!”
江麗蓮與張金髮在成都分開後,她沒有憑着感情冒然攆回家,是爲了提防被春旺爸一網打盡。巧遇上老虎便想利用張金髮留下的血本去賺些錢再拿主意。於是,江麗蓮同老虎周旋着南來北往一年多。前些天在成都偶然碰見方芳,才得知春旺爸已經垮臺,她立刻馬不停蹄趕了回來。張金髮被隊裡領回監督勞動,春旺爸雖已日落西山,但畢竟還在臺上,他只好託方芳四處打聽江麗蓮的下落,結果一無所獲。後來春旺爸徹底垮了臺,而張金髮仍然要受隊裡監督勞動沒有自由,他曾好多次裝病請假到資陽成都尋找江麗蓮,絕望中他父親又病逝。只好強打着精神安慰麗蓮媽,常抽時間去爲她做些力氣活兒。
江麗蓮說:“金髮哥,今晚我們的兩個家就合成一個家吧。”“不行,我現在這個樣子,太委曲你了。”“金髮哥,我倆攢下的血本現在翻了好多倍……別愁沒花費。我們要在鄉鄰面前把婚禮辦得風風光光的。”“可是,麗蓮,我最瞭解你,你不會就此止步的。我現在基本上還是沒有自由,我們結婚後萬一有了……你怎麼出去闖?”“我考慮到了,這事你不用發愁了,我明天去找華梅幫忙。你就放心吧。”
張金髮張開雙臂猛然抱起江麗蓮,跨進屋反手關上了門。
這天下午,華梅坐在小溪邊的青石上洗衣服,羞澀地笑笑摸出大鴻的來信:……親愛的,你的每封來信都象一劑最好的良藥,癒合了他無方救治的內傷;又象送來了南國的春風,讓他脫去遲到時令強加於身的厚厚冬裝;更象一座緊跟其後的大本營,解除了他的一切後顧之憂。
親愛的,你讓我再一次百倍千倍地鼓足勇氣去選擇“熊掌”哪怕這類似謊誕地選擇,
可能會懲罰我們去吞食一個個鏈鎖反應的苦果,但我卻非常慶幸,在你我軀體裡沒有生着那候鳥靠遷徙和隨機應變爭搶好“時令”的習性,因爲我堅信,無論滄桑怎樣更替,守住人性和良知的人總會有好結果的!
幾個月的部隊生活就讓我比較真切地體會到這一點。記得在新兵連時,董班長(現在又是我們生產班的班長。)總看着我不順眼,那次從我手上搶過《詩集》拿去上交揭發其中的反動,不料反讓我意外地“受寵”於是,他對我的態度奇蹟般地轉了一百八十度;當宣佈我下到生產班,他的態度立刻又轉回一百八十度。看樣子,他可能還會轉幾個一百八十度。哈哈哈,這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兒沒有呢?田政委和方教導員賈指導員對我的賞識與關懷,肖副隊長(張明常的表哥。)對我的不冷不熱都讓我感到有些莫明其妙地擔心, 部隊這塊“聖地”裡的人們,不但照樣吃五穀,而且更食人間煙火。這就是我前封信中流露出來的淡淡憂鬱吧。
現在想起臨行前,方教導員在李薇薇家說的那句話,才覺得其用意之深啦。福兮禍兮往往相生相伴,“受寵”到來時“失寵”便緊跟其後。比如今年學開車吧,原以爲是成定局的事兒,結果是下生產班餵豬種菜。對這種可能的“大起大落”,老實說我還沒有足夠的思想準備,但請你相信,無論遇到什麼料想不到的“福兮禍兮”,他都絕不會苟且偷生!因爲我有着別人沒有的“複合心臟”
另外,請你在可能的情況下盡力去關照一下週桂花,還有代我向春旺陳婉祝賀。至於江麗蓮,既然春旺爸已經垮臺,她從命運苦海里掙扎上岸的日子就不會太遠了。親愛的,你纖弱的軀體能承受“田泥”的重負嗎?你磨腫的肩膀上感到有顆滾燙滾燙的心在時時爲你熱敷着嗎?你深夜躺在牀上全身痠痛時,又覺察到“它”在爲你輕輕地搓揉嗎?
……
華梅看完信臉上泛起美麗的紅暈……
陽春三月間,姑娘洗衣在溪邊。小小青石坐,褲腳膝上卷;溪水般清澈明亮的眸子,凝視着水面下藍藍的天。風兒輕輕撩撥翠柳,蝶兒翩翩扇紅岸邊;誰哼着春的曲子?讓她醉成一對癡癡的雙眼。喲,該死的鯵條!她猛一抽腿,一條小魚躍出水面。她又低頭搓洗衣服,水波模糊了一張含羞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