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似有雷霆劃過長空,羣山皆白。
彌散羣山的風雨,於此刻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山谷內外,似有剎那的沉寂。
蓑衣老者憑風而立,微微擡眸,就於夜雨之中,看到了那雙眸光。
存世千載,縱然近半時間都在躲避這兩個老不死,可他一生中經歷也是常人無法想象之多。
而此刻,他心頭不由得一震。
恍惚之間,他只覺似有一對日月自夜雨山中騰起,其熱未見,光芒之烈,已然瀰漫羣山。
‘寒月所算,果然不差……’
張洞的心頭一鬆,卻又不禁一嘆:
“真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看着雨夜之中踱步而行的青年刀客,張洞的心思複雜到了極點。
比之山中這兩個老怪物,他這千年其實過得並不好。
千餘年前,他道未成之時,被癲僧壓制,更被其師兄以命換命,幾乎拼死。
若非身懷護身神通,當即就要身死當時,即便如此,他仍是半生半死了數百年。
而當他自沉睡中恢復清醒之時,正是邋遢道人開宗立派,功行大成,
而自己化名前去挑戰,幾乎被打死在懸空山上後,也就熄了與之爲敵的心思。
他的神通,無殺伐之能,卻有護身延壽之用,一見不敵,便自隱蔽。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那老傢伙,居然憑着童子功,凡人之身,硬生生活了六百餘年……
當他好不容易熬死邋遢道人,卻又發現了大衍山中的這頭老怪物……
不,是兩頭……
呼呼~
彌散的氣勁吹卷着大衍山中的迷霧。
“嗡~~”
緩行於雨夜之中,楊獄的神意擴散,整個人似與夜雨、羣山相合。
遙隔十數裡之遙,他已然看到了那身披蓑衣的老者,多年前煉化食材時曾見過的籬笆小院。
以及,院落前後的黑衣老嫗、魁梧金佛。
不止山中,山外的鳳無雙、夜空之中的蒼鷹,不遠處山巔的慕清流,以及暗中藏匿的諸多人,盡入他眼。
瀰漫山中的白霧,在他眼中,幾乎不存在。
最後,他的神意收斂,落在了山谷之內的那尊精金佛像之上。
“陸沉?”
楊獄挑眉:
“看來,楊某來的不是時候?”
遙隔山林,四人的目光似在此刻交匯,無形的氣機在山野之中碰撞肆虐。
似將瓢潑而下的大雨都凍成冰晶、碎屑。
“當世絕頂,盡匯聚於此了……”
雨夜之中,蒼鷹翱翔,魚白眉遙遙望去,只覺四道可怖的氣機在羣山之中交匯。
其威勢之可怖,讓他都爲之驚悚。
這已然不是尋常武聖,亦或者十都可以擁有的氣量了……
“憐生老嫗、乾坤洞主,慕清流,剩下那金疙瘩是……”
陸青亭在極目眺望。
他感知遠遠不如魚白眉,卻也修持過目擊功夫,在夜中也可視物。
一眼,就看到了那座金佛。
隔着狂風夜雨,他都只覺眼神刺痛,好似小時候仰天望日,不由得流出淚來……
“那金佛的氣息……”
魚白眉猛然閉口,按住了腰間不住顫動的七劫劍,感覺到了不可思議。
在那金佛身上,他感覺到了比自身還要純粹,還要強烈的七劫劍意。
以至於,七劫劍,竟然要舍他而去……
“呵~”
金佛的眼眶之中,火焰燃燒的越發旺盛,似有幾分喜悅的聲音迴盪在羣山之間:
“不,你來的正是時候。”
轟!
似如雷炸於空,漫天雨雪都爲之一散。
“小畜生,你的膽子,真的大到老身都覺匪夷所思!”
寬大的黑衣在風中獵獵,老嫗的面色冷的好似要結冰,又好似想要大笑:
“很好,很好……”
“楊某的膽子,向來很大。”
看似不緩不慢,實則極快,話音兀自飄蕩在山中,楊獄已然來到了距離最近的荒山之上。
他環顧四周,目光在蓑衣老者身上微微一頓:
“乾坤洞主?”
縱然是道果即將氾濫的如今,江湖上也嫌少會有橫空出世,令人不知跟腳的高手。
但乾坤洞主,原本算是一個。
自從除此接觸乾坤洞之後,他就從各個渠道打探過這位神秘洞主的情報,但所得寥寥而已。
反倒是機緣巧合之下,在癲僧處,得知了此人的存在。
又一個千年老妖……
“王爺竟也知曉小老兒名諱?真真讓小老兒受寵若驚……”
張洞含笑拱手:
“小老兒應鳳少俠之邀,來此助拳……”
“助拳?”
楊獄不置可否,打量着三個非人老怪物,心中不免生出了感嘆:
“每每看到你們,楊某就很好奇,陽壽兩百,陰壽四百,生靈壽之極限,不過六百而已,怎麼伱們一個個,就這麼能活?”
陰壽陽壽之合,則是一生靈之大限。
他迄今爲止,也是憑藉着暴食之鼎,纔在五臟觀食譜之中,得到了可以延壽的人蔘果。
除此之外,古史三千餘年,他都不曾見到還有什麼其他的延壽之物……
“這個……”
張洞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張洞閉口,精金大佛卻是知無不言:
“那張洞,位階圖應當是‘乘黃’,他神通無攻伐之能,護身延壽卻是頂尖,
據說,他哪怕受了必死之傷,也可沉睡療傷,若無病無災,據說壽有兩千……”
說話間,他看向老嫗:
“據說,食其肉,可延壽?師妹打他的注意,怕不是一兩天了?”
“謠言而已!”
張洞的麪皮一抖。
他迄今爲止,都不知這謠言從何傳出,可偏偏,籬笆院裡那老傢伙信以爲真。
以至於四百年裡,他躲躲藏藏,別說露出行跡,便是姓名都捂得死死的。
“陸沉!”
黑衣老嫗面沉如鐵,她當然無心其他,眼神冷冽:
“你親眼所見,今日,不是老身要殺他,而是他,自尋死路!”
“你,還要阻我嗎?!”
洶涌如潮的氣機,瀰漫在山谷之中,強大而危險,好似壓抑到了極點的火山。
一旦勃發,就能吞天噬地。
“呵~”
淡淡一笑,金佛身形動了,他一步步的退進山林,氣息也隨之飄忽散去。
同時,山壁之上也‘咔嚓’裂開,一張模糊的佛面浮現於崖壁上:
“作壁上觀,如此而已。”
夜雨中,楊獄挑眉。
縱然是天眼半開,通幽俯瞰之下,他終是窺見了其人氣息,是如何流轉的。
他,好似處於虛空之內的另一重虛空之內。
這種感覺,似乎很像是當年七殺山下,張玄霸曾展露過的神通……
“好,很好。”
黑衣老嫗點點頭,這才又看向因被道破隱秘而面沉如水的蓑衣老者:
“你,真要尋死嗎?”
她的聲音,似瞬間變得平靜,可其中的寒意卻無視了虛空,直接在張洞的心頭涌動着。
“此刻滾出山去,老身還可容你多活幾年,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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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晚輩這點微末道行,真真是不想與前輩爲敵,可是……”
張洞長長一嘆。
如果可能,他根本不想與這些老傢伙打交道,可卻不得不爲之。
因爲,那院落中飄蕩的幡旗之中,就有他的一面……
“前輩不死,我心難安啊!”
一聲長嘆未落,已然化作驚雷炸響般的長嘯,其音之大,蓋過雷鳴,其綿長,猶如江水滔滔。
呼!
長嘆聲中,張洞已然動了。
乾枯腐朽的身軀,動若驚雷也似,只一剎,已然竄上百丈高空。
蓑衣破碎,灰袍鼓盪,其身軀猶如充氣一般膨脹、膨脹、再膨脹。
眨眼之間,卻哪裡還有半分乾枯瘦弱,直好似遠古神話中的天神一般。
“西北王、慕道友,老夫厚顏,拋磚引玉!”
他的動作快到了極點,前後不過一剎,已自高空落下,裹挾氣浪滾滾若風龍一般,
怒嘯着率先衝向了那處籬笆小院。
卻是心知無論是這位西北王還是那位劍聖,都對他有所顧慮,率先出手,以表其心。
然而,他的速度已然是極快,卻仍是太慢太慢。
幾乎是他聲音出口的同時,另外一道長嘯,已然壓下了他的聲音。
“既是拋轉,那便不必了!”
淡漠的聲音之中,一股可怖的氣機透體而出,宛如實質的火焰一般點燃了寒風雨雪,
一時之間,猶如烈陽當空。
唳~
夜空之中,蒼鷹振翅,似也爲之狂舞,鷹背上,魚白眉眼皮狂跳。
他之前,居然還有保留?!
“這麼猛?!”
遙遙旁觀的一衆人,都覺可怖,與之先後出手的張洞,更是心頭一跳。
這一剎那,他竟然感覺到了,自己修持幾百年,永駐己身的道術,都在震顫。
好似被這狂暴的血氣、拳意壓迫的無法施展?!
咔嚓!
氣流激盪間,一道雷霆劃過,短暫照亮了夜幕,也照亮了某處荒山。
於荒山之巔盤坐不知多久的慕清流也於此時陡然睜眼。
就見得氣浪翻涌之間,玄服獵獵之間,楊獄踏空而行,以極度狂暴兇戾之勢,重重一腳,
踩向山谷之中的籬笆小院!
風、雪、雨,乃至於無所不在的氣流罡風,盡數被其攪動,吸納,
遙遙看去,就像是一腳將那塊虛空都一同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