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姒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一個乾燥的山洞裡,洞中寒冷,旁邊卻有一堆已經熄滅了,但還留有餘溫的火堆,可見才熄滅不久。
她坐起身來,外面已經是一片漆黑,只能勉強透過微弱的月光看清自己所處的環境。
她身下鋪着一牀被子,洞中一應的生活用具俱全,甚至一旁不過半人高的半舊架子上還放着幾套用來換洗的衣裳,可她左右看看,並沒發現其他人,這洞口也不深,她身上穿着的,仍舊是那日從山崖上跌落時穿着的那套大紅色的宮袍,而且她動了動,疼痛感也比之前在馬上摔下來時,減輕了不少,仔細聞,洞中隱約還有藥草的味道。
難道她被在這山中採藥的人救了?
楚姒這般想着,緩緩扶着巖壁起了身,走到洞邊,卻只聽到蟲鳴,再無其他聲響。
“有人嗎?”她試探着問道,但回答她的只有偶爾颳起的寒風,連個人影也沒見着。
楚姒不敢走遠,怕這裡會有野獸,便又回了洞裡等着,再回想之前從崖上掉落之事,對了,清愚也跟着跳了下來!
楚姒忽然想起隨自己縱身躍下的林清愚,立即便起了身往外而去,也顧不得什麼野獸不野獸了,只要先找到林清愚。
可她纔不過百米,便見兩個人影朝她過來,走在前頭的一把將她攔住,聲音低啞:“你要去哪裡?”
“你沒死?”楚姒看着已經走到眼前的人,急急後退一步。
趙訓炎看着她生疏的樣子,面色微黑:“這裡是山谷,你如果想離開,要爬山涉水,就憑現在的你,走出去五百米就會被野狼叼走,你還想去找林清愚?”
楚姒聞言,心生絕望:“他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沒錯。”趙訓炎看着她,手心微緊:“所以我還活着,他也就還沒死!”
“那他人呢?”楚姒不敢想象在這漆黑的夜裡,林清愚現在正遭遇着什麼,只是一想起便覺得心如刀絞。
趙訓炎看了看身後跟着的人:“去洞裡。”
“是……是……”那人忙點頭。
楚姒快速的看了他一眼,四十上下,揹着個簍子,身上帶着藥香,面容微白,應該是附近採藥的。
待他走了,趙訓炎才提步上前,不等楚姒再走開便一把將她扛起放在肩上。
楚姒慍怒:“你做什麼!”
“讓你不被野狼吃掉!”趙訓炎寒聲說罷,但看着自己單手扛在肩上的人,嘴角卻微微揚了起來,狹長的眸子閃爍着光芒。
“你放我下來!”楚姒不停的掙扎,可趙訓炎卻似不知道疼痛一般,扛着她便直接往山洞裡而去,直到到了山洞才把她放下。
楚姒感覺自己手軟腳軟的沒力氣,轉頭一看,方纔那位揹着藥簍子的大叔不知正在薰着什麼,讓人一聞便覺得渾身虛軟,再然後腦袋也慢慢變得昏沉起來。
“趙訓炎……”
趙訓炎看着她坐在被褥上,上前兩步在她身邊坐下:“睡一會兒……”
“你做了什麼!”楚姒感覺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她慢慢的已經坐不住了,無力的往後倒去,卻並沒有倒在地上,而是被趙訓炎給接住了:“趙訓炎,我一定會……殺了你……”
楚姒說完,便徹底的昏了過去,趙訓炎看着她眼底最後那一絲恨意,眉頭微微皺起,面色也緊繃,嚇得一旁的人頓時停下手裡繼續點火的動作,瑟瑟發抖的躲在了牆角:“三天前你說過會放了我的。”想起三天前,他來這裡採藥,誰知竟碰上了他,還被他抓着到了這山洞裡,死活不肯讓他走。
趙訓炎擡眼冷冷睨了他一眼:“我說過會放你走就自然會放你走。”
“可是現在……”
“現在不行。等過幾個月。”趙訓炎寒聲道,將楚姒放好,又給她蓋好被子,面色微黑,便聽得這人又道:“這位姑娘,若是一直用這樣的方法讓她不要動彈,就算她的筋骨全部長好了,最起碼也得半年才能恢復,而且我發現……”
“發現什麼?”趙訓炎定定看着楚姒,她睡過去的樣子還是那樣的恬靜,只是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看起來很是惱怒。
趙訓炎擡手想去揉揉她的眉心,但手擡到一半,頓了頓,想起她眼底的恨意,到底還是收了回來。
趙訓炎轉頭看着他:“快說。”
“脈象很微弱,還要再過半個月才能徹底確定。”這採藥大夫猶猶豫豫的,趙訓炎卻是已經不耐煩,直接撿起一旁的劍對着他的眼睛:“說不說,不然立刻挖出你的眼珠子。”
“我說我說,這位小姐,怕是懷孕了。”
大夫閉着眼睛渾身哆嗦的說完,發現趙訓炎好似沒了動靜,再緊張的睜開眼睛,才發現他白了臉。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孩子還在嗎?”趙訓炎不可置信的轉頭盯着楚姒,手發狠的攥了起來。
“或許是你一直將她護着,所以她才能保住,不過我現在也還不能完全確定,等過一段時間再看看才能下結論。”大夫道。
趙訓炎看了看那還在薰起的迷煙,上前去便拿了水澆滅了,而後便直接往山洞外走去。
“你去哪裡,這晚上野狼多……”大夫戰戰兢兢的喊道,若是趙訓炎走了,野狼一旦尋過來,他不也完了。
趙訓炎回頭冷冷睨了他一眼:“照看好她,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罷,便直接提步走入了黑夜中。
大夫看看楚姒,再看看外面漆黑的夜,嚇得蜷縮在了牆角不敢動彈。
楚姒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這一次醒來,好似比昨天有力氣些,外面好似有食物的香氣飄進來,但她卻並不覺得餓,這讓她覺得奇怪。
正想着,昨晚那大夫走了進來,瞧見楚姒醒了,忙放下手裡的藥材,上去把了她的脈,而後才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我睡了多久?”
“你是說哪一次?”大夫隨口道,但旋即便捂住了嘴。
楚姒眸光微冷,想去拔頭上的簪子,但摸了半晌,才發現簪子好似都被人給摘了,這才皺緊了眉頭:“我睡夢裡,好似反反覆覆醒了很多次,但有很快睡了過去,而且這期間我一直沒有吃什麼東西,這些是不是都是你的‘功勞?’
那大夫聞言,忙準備離開,楚姒卻趁機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告訴我!”
她的語氣裡甚至帶了一絲哀求了,她不想就這樣混混沌沌的活下去,她要找到清愚。
那大夫見此,看了看外面正在烤肉的趙訓炎,咬咬牙,還是道:“你昏睡半個月了,我一直給你餵了藥丸,然後給你鍼灸,所以你才一直不覺得餓。而且中途你迷迷糊糊醒過好些次的,洗澡換衣服都是你自己做的,我們沒看。”
“沒讓你說這些。”楚姒皺眉:“清愚呢?”楚姒提起林清愚,眼中已經泛起淚花,但不等那大夫回答,趙訓炎卻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走了過來:“他死了……”
“不可能!”楚姒滿目寒冷:“你也沒死……”
“他不及你我幸運,掉在潭水中,他摔在岩石上,摔成了肉泥,我將他體內的連心蠱挖了出來,給了你。”趙訓炎面無表情的說着,看着楚姒眼裡的絕望,看着她面如死灰,面色微緊,卻只彎腰將手裡才烤好的肉和半夜去抓來的野雞燉的湯遞給她:“先吃飯……”
楚姒淡漠的看着他:“你覺得他死了,我還會獨活嗎?”
“你如果想林清愚從此斷子絕孫,那你就死吧。”趙訓炎冷漠的直起身來,將手裡的飯食放到那大夫手裡。
楚姒微微怔住,看了看大夫,又看看趙訓炎:“你什麼意思?”
“你懷孕了,還能有什麼意思?”趙訓炎想到這裡,忽然邪肆的揚起脣瓣:“楚姒,你看你,現在不還是要跟我同生共死嗎!”
“不……不會的……”楚姒好似萬箭穿心,眼裡的淚怎麼也再掩藏不住,她想要站起身來,但卻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嚇得那大夫一個哆嗦,但楚姒還是站起了身要往外面去,她不相信林清愚就這麼死了,他不會死的。
“你真的想確定嗎?”趙訓炎直接從懷裡抽出一支簪子來,那是林清愚那日挽發的簪子,獨一無二,楚姒認得。
楚姒癡癡的看着那簪子,嘴脣也微微顫抖起來:“清愚的……”
“沒錯!”趙訓炎牙關微緊:“只要你好好吃飯,這簪子我會還給你。”
“那你把清愚還給我啊!”楚姒終於崩潰,她不管不顧的往外走,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她決不能就這樣相信趙訓炎的話。
趙訓炎看着她踉蹌着離開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氣:“你非要我打斷你的腿,你才肯留下來嗎!”
楚姒並不理她,她只想着林清愚,她一定要找到他!
楚姒不斷的往前走着,可是這四周,除了密林,卻並不見水,之前的寒潭也不見了。
她眼淚不受控制的往外流,卻不管地上的荊棘劃開了裙角,劃破了皮膚也絲毫不覺得痛。
趙訓炎就在後面跟着,看着她一次次因爲體力不支而摔倒,一次次又重新爬起來踉蹌着腳步往前走,忽然在想,前世他怎麼就沒看到她呢,她這樣的堅韌堅毅,這樣的聰明伶俐,還這樣的深情……
大夫也在後面跟着,看着那荊條上都沾着血,有些不忍,上前小聲道:“這裡距離寒潭數十里,她就是找到明天天亮也找不到。”
“我就是要讓她絕望,讓她死心,這樣她纔不會再成日想着去找林清愚!”趙訓炎低聲說完,看着楚姒又一次跌倒,想要提步上前,卻不小扯到了肩膀上的傷口,疼得他渾身都冒出一陣汗來,卻還是險險將她接住:“鬧夠了嗎?”
“你放開!”楚姒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但她知道自己的決心。
“我已經告訴過你,林清愚已經死了,你非要連肚子裡的孩子也搭上不可嗎?”趙訓炎冷聲質問道:“你不是最心疼親人嗎,連一個丫環你都萬般疼惜,怎麼現在連自己的孩子也不管不顧了?”
楚姒一把將他推開,面色變得異常冷漠,自從上次肚子裡的孩子離開,帶走她的罪孽以後,她就覺得自己的一切所得都是拿某樣東西換來的。如果清愚的命才能換來這樣一個孩子,那麼她情願不要這個孩子!
她不顧一切的往前走,可身體卻越來越虛弱。
她半個月未曾走動,未曾進食,都是靠藥和鍼灸活下來的,如今才走出不過兩裡地,便覺得渾身開始發抖,小腹部也傳來劇烈的疼痛。
她終於忍不住,蜷縮着跪坐在地上,擦去自己的眼淚,她告訴自己,清愚還沒有死,一定沒有死,他現在肯定有危險,她要趕緊過去找到他,早點找到,也許他還能活。
那大夫見此,匆匆趕過來把着她的脈,嘆息着勸道:“就算你相公真的沒摔成肉泥,也早就被野狼叼走了,你就不要再想這些了,省得把自己的命和孩子的命都搭上。”
楚姒越來越絕望,她只覺得此時的眼睛好似如同針刺般疼,渾身也都開始發抖。
她沒有力氣再走動,甚至連站直的力氣也沒有,可她絕不相信林清愚就這麼死了。
半晌,趙訓炎才走過來,看着疼得倒在地上蜷縮成了一團的楚姒,看着她蒼白的臉,聲音到底軟了些:“你不要再想這些了。”
“告訴我,清愚到底死沒死。”
“如果沒死了?你就要回去找他嗎?”趙訓炎寒聲道。
楚姒眼中生出一分希冀,擡眼看着他:“只要能看到他還活着,我願意留下來,陪着你。”
趙訓炎手心微緊,定定看着她,看着她眼裡升起的希冀,定定道:“他沒死。”
“帶我去見他……”
“不可能。”趙訓炎淡淡說完,便直接彎腰將她抱起,可楚姒已經藉機拔下了他頭上的髮簪抵在他的喉嚨處:“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會放過你。”
大夫在一旁看得滿面驚恐,瑟瑟縮在後面不敢出聲。
趙訓炎要離開的腳步頓住,低頭看着懷裡抱着明顯嘴脣都白了的楚姒:“你真的會留在我身邊?”
“你還能活多久?”
“三個月。”趙訓炎淡淡道,楚姒沒有察覺到他身後那大夫驚愕的神情,只微微咬牙:“好,三個月,我可以不離開,但你必須保證清愚還活着,然後讓我離開。”
趙訓炎不再多說,眼底閃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回到山洞裡,大夫採了藥來,趙訓炎重新盛了湯來:“吃飯。”
楚姒默不作聲,接過打算一口喝下,但才喝了兩口,微微皺起眉頭來,看了看碗裡的湯,到底是皺着眉頭嚥下去了。
“很難喝麼?”趙訓炎看着她的表情,稍有擔心的問道。
楚姒不管雙腿上的血,只擡眼看他:“什麼時候去見清愚?他還在山谷中麼,可曾受傷……”
“他沒死,但是要過一段時間我們才能出去見他。”趙訓炎將碗放在一邊,接過大夫手裡碾好的藥蹲下身來,開始清理楚姒腿上的傷口,楚姒想收回腿來,卻被他一把捏住:“不要逼我再去殺了他,你應該知道,我若是以同樣的方法去逼他,他絕不會苟活的!”
“卑鄙!”
趙訓炎冷笑一聲,並不接話,只默默給他將腿上的傷都清理好了,才拖着大夫離開了。
大夫又慫了,被他拖到一邊才怯怯問道:“有什麼吩咐?我可幹不來殺人的事……”
“我沒讓你殺人。”趙訓炎寒聲道。
“那你帶我來是……”
“你會做飯麼。”趙訓炎聲音故意壓低。
大夫心裡慌張着呢,忽然就沒聽清:“什麼?”
“我問你,你可會做飯!”趙訓炎想起方纔楚姒皺起的眉頭來,她肯定是嫌棄太難喝了。
那大夫忙搖頭:“家裡有娘子做飯……”
“好了。”趙訓炎瞥了他一眼:“林清愚被來山底下搜尋的人救走的事,你要是敢透露出半個字,我一定殺了你!”
那大夫忙低下頭不敢吱聲,趙訓炎回頭看了眼楚姒,眼裡竟浮起笑意,不知爲何,他反而特別享受跟她一起在這山林之中,之前從溪水裡漂流而下,那幾日是他最難忘的日子,如今,他依舊覺得如此,遠離那些權欲紛爭,就看着她每天跟自己耍點小性子,倒也自在。
楚姒許是察覺到趙訓炎奇怪的眼神,銀牙微咬,但她不熟悉這裡,也不知道林清愚在哪兒,更不知道如何出去,只能暫時先博得他們的信任,好歹每日能保持清醒,才能做接下來的打算。
山谷中,半個月時間,改變的只有大樹上開始凋零的落葉,而深深山谷外,卻已經是風雲變換了。
今天,是皇帝祭天的日子,馬御史因爲前一日在朝堂死諫,好在及時被趙恪拉住,沒撞死但也撞得臥病在牀了,所以今日這祭天儀式便沒有人再出來阻攔。
趙煊逸一身明黃色龍袍,身旁牽着的,是才五六歲的女兒瑤兒公主,也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貴女。
豔陽高照,可沒人覺得暖,反而有一股寒冬的凌冽,高高的祭臺看起來,也分外的猙獰,如同一個隨時會張開血盆大口將人吞下去的怪獸。
“父皇,瑤兒怕……”
瑤兒看着那祭臺,看着底下跪伏着的百官和臣民,她害怕起來,嬤嬤曾私底下跟她說過,父皇要燒死她,因爲她不乖,不聽話。
“父皇……”小小的瑤兒開始恐懼,眼裡慢慢氤氳起淚花來。
趙煊逸面色黑沉,抓着瑤兒小小的手掌,一句話也不說,只木然的往前走,似乎走完這段路,迎接他的,將是百姓的歡呼和擁戴。他也將由此一掃天下,吞併三國,成爲比父皇更加厲害的王!
瑤兒終究還是被送到了祭臺上,周圍圍着十來個面無表情如同乾屍般尖瘦的小太監,瑤兒看着依舊還站在身邊的趙煊逸,扯扯他的衣裳:“父皇,瑤兒想母妃,想世子妃娘娘,瑤兒想回家……”
她哽咽的聲音,在趙煊逸心裡驚起波瀾。
家?他又何嘗不想回家,可是身爲帝王,他永遠也不會擁有家!
他冷漠的鬆開瑤兒的手,看着她跟蔣繁很像的眼睛,漠然退開,讓人將她帶到了祭臺最中央,綁在了十字木樁上,那十個太監也開始有條不紊的在瑤兒周圍擺放起木柴來。
瑤兒嚇壞了,她以爲嬤嬤的話真的應驗了,開始忍不住大哭起來:“父皇,瑤兒知錯了,瑤兒以後聽話,瑤兒以後乖,父皇,你帶瑤兒回家吧,瑤兒怕……”
她朝着趙煊逸揮動着肉肉的小手,臉上已經滿是淚水,但趙煊逸看着看着,到底還是轉過了身,朝擺放在高處的位子走過去,他將在那裡,隨同法師一起,祈求風調雨順,百姓安康,他的江山也一樣長壽安康。
瑤兒的哭泣越來越大,讓人聽得心碎,底下跪着的官員,大多都開始悄悄的抹眼淚,誰家還沒有這樣一個女兒孫女呢,更何況這個瑤兒公主早早喪母,自己也是乖巧懂事,如今,卻只能淪爲被活活燒死的祭品。
趙煊逸看着瑤兒,眸光冷漠,手卻緊緊攥在了一起,但是現在民怨頗大,他不能停下,也不可以停下!
“祭天開始!”
伴隨着公公一聲尖銳聲音,着盛裝的大師們便開始施法吟唱,半晌,高公公站在趙煊逸身側,小聲道:“皇上,該您了。”
趙煊逸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吟唱已經結束,該他去舉起火把了。
他站起身,將一旁太監呈上來的火把點燃,卻並不是要親自過去,而是交給了底下站着的大師。
他點燃火把時,發現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似乎蔣繁的魂回來了一般,在拉扯着他的手臂,求他不要點燃這把火。
“皇上聖明!”
底下的百姓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接下來便是萬民朝喝,大聲喊着‘皇上聖明,天佑我朝’的話,氣勢恢宏,百里之外亦有聲音。
趙煊逸回過神來,嚴肅的看着底下的臣民,任憑風吹動烈火,還是沒能阻止他的決心。
他將火把交到了那大師的手上,看着他朝瑤兒靠近,瑤兒還在朝他張着小手,哭得滿臉是淚。
“開始——!”
伴隨着太監尖銳的一聲,圍繞在瑤兒周身的木柴迅速被引燃,而此時,也已經風雲變幻。天上的豔陽不見,只見烏雲蔽日,狂風大作,有山雨欲來之勢。
“父皇救救瑤兒,父皇救救瑤兒……”
瑤兒悽慘的聲音越來越弱,趙煊逸猛地站起身,卻是直接離開了祭祀臺,但還沒走出去,便聽得有人急報:“皇上,南方霍亂之地暴亂,李大人被殺。”
“什麼!”
趙煊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李瀟那樣精明的人,怎麼會暴民所殺。
“李大人被殺,官邸被暴民佔領,現在他們已經聚集成了一團不小的勢力,已經開始往州府殺過去了。”來人回稟道。
趙煊逸面色冷沉:“縣府衙門是做什麼吃的,怎麼能讓他們還去了州府!”
那人面色惶惶,看着趙煊逸道:“周遭的縣府衙門已經被佔好些個了,有的還來不及請求調派出兵,便被那幫暴民給殺了。”
“混賬東西!”趙煊逸黑着臉說完,轉頭看了眼燃燒的大火,再看了眼底下面色各異的大臣,寒聲道:“馬上組織朝會,命令現李將軍馬上出兵圍剿暴民!”
“是!”
那人馬上跑開,但趙煊逸還沒來得及坐上馬車,就見有人急忙過來。
“又怎麼了?”那人寒聲問道。
“回稟皇上,南疆跟番邦忽然打起來了。”
“什麼?”趙煊逸皺眉:“怎麼會這個時候起衝突?”按照計劃,番邦的人要先進入南疆境內纔會動手,但現在應該纔到南疆邊境纔對。
“屬下不知,不過……”
“不過什麼?”趙煊逸忙道:“番邦好似有一堆人馬往我們方向而來。”
“他小小一個番邦,縱然有精兵強將又如何,難道還能吞下我中原麼!”趙煊逸面色冷沉:“吩咐下去,即刻讓鎮守南疆邊境的楊老將軍掉頭,助南疆拿下番邦,然後再由後包抄回來。”
“可是楊老將軍只有一萬大軍……”
“足夠了。”趙煊逸看着百官裡爲首站着的趙恪,極緩的眨了眨眼睛:“再派一撥人,看住趙恪。”蒙古王居然屢次三番想要將自己的公主嫁給趙恪,那麼這個豫親王,便不能留。
“是!”
趙煊逸說罷,這才匆忙離開,他一走,趙恪便轉了身,面色微沉的嘆了口氣,旁邊有人走過來:“救下來了。”
“好。”趙恪頷首:“清愚可好了?”
“還是跟以前一樣。”鄭雲微微皺眉:“不過嚴一還帶着無極閣的人在山谷底下尋找,只是趙訓炎和夫人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不見蹤影。”
“既然當初你們一入山谷便找到了清愚,那就說明趙訓炎和楚姒也沒有死,但不見他們的人影,應該是趙訓炎早有準備。山谷外的路都已經封死了,他們不可能逃出來,你們在多加派些人手尋找。”趙恪道。
鄭雲點點頭,又道:“現在番邦那邊成功動手了,我們怎麼辦?皇上是不會讓您出城掛帥的,而且您有蒙古王的青睞,我擔心皇上他會下狠手。”
“他不敢明目張膽將我怎麼樣,這段時間我們什麼也不要做就是,這次暴民暴亂,民間積壓已久的恩怨一定會很快也爆發出來,到時候整個中原滿目瘡痍,纔是我們的機會啊。”趙恪深深嘆了口氣,他如何希望百姓陷入水深火熱當中,但是民間積怨早已經在先帝時都埋下了種子,他也只能如此了。
“好,那您什麼時候去見清愚。”鄭雲滿眼的擔心:“他自從醒後,便一直想着要去山谷,可是山谷底下找到現在都沒找到人影,我擔心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已經……”
“不要在清愚面前說這些,告訴他,南疆和番邦之事,他會知道怎麼辦的。”
“好!”
鄭雲應聲,這才提步離去,趙恪看着他的背影,提步隨百官進宮了。
山谷中,伴隨着蟲鳴又是一夜,楚姒也知道了那大夫的名字,名喚元葉,是山谷上某個小鎮的大夫,本來是下山採藥,結果被正在這山谷底下做準備的趙訓炎給抓住了,結果就一直留在了這山谷當中。
“元葉大夫。”楚姒看着正在燒艾草的元葉,開口。
元葉聽到她主動開口,恐懼的往後退了兩步,眼角的皺紋也更多了:“這位小姐,你就放過我吧,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趙訓炎出去找吃的了,若是發現回頭他跟楚姒說了些什麼回頭還不得剝了他的皮。
楚姒扭頭看他:“難道你就不想上去了,一輩子待在這裡嗎?”
“自然不是。”他忙道:“但是,趙訓炎說,會放我回去的,可若是趕跑,被他抓到了,就是一個死字。”
“等他放你回去,怎麼也要等到三個月以後了,到時候你失蹤這麼久,你的孩子老婆會放心嗎?”楚姒又道。
元葉想了想,還是把已經到了喉嚨處的話憋住了。
楚姒皺眉,見他不肯幫自己,只得另外再想辦法。
“你確定沒有見到趙訓炎殺他,取出他體內的連心蠱嗎?”楚姒又問道,元葉大夫怯怯看了看她,道:“我沒見到他這麼做,這位小姐,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其實我覺得吧,他對你還是很好的,你們郎有才女有貌,好好過過平靜日子不行麼,非得每天都處心積慮的,當初你們掉下懸崖來,還是他護着你,你纔沒死哩。”
楚姒淡淡掃了他一眼,他未曾經歷過自己的人生,自己又怎麼能要求他體會自己的心境,不過能確定趙訓炎沒有去挖清愚的連心蠱,那就說明連心蠱還在清愚的心臟裡,趙訓炎沒死,他也就還活着。
她這樣想着,心下倒是安了些,不過趙訓炎說自己只能活三個月,難道就真的只能活三個月麼?
下午風雲過後,晚上竟然還撥開烏雲見了明月,幾顆星星守着月亮邊上閃爍着,她在想,清愚是不是也在看着這月亮呢。
不遠處的大樹後面,趙訓炎一手撐着樹幹,只覺得喉嚨一股腥甜涌上來,旋即便抑制不住的吐出一口黑血來,地上沾染上黑血的花草頓時全部枯萎,南疆王放在他體內的毒蠱已經開始反噬了。
他清理完血跡,擡眼,便看到了安靜坐在洞口的楚姒,她一雙明眸微亮,擡眼看着天上的孤月,恬靜的好似一副畫一般,讓人想要觸摸,卻又怕一伸出手,換來的全是她憎恨的目光。
趙訓炎看了看提在手裡的野兔,沒有說話,只默然擡眼看着楚姒,直到她體力不支,倚在洞口沉沉睡了過去,他這纔回去。
等纔到洞口,濃烈的血腥味便讓元葉驚訝出聲,忙去看他的後背,卻是被猛獸抓破了,鮮血直流。
“我隨意抓了些野草止血。”趙訓炎道,看了看這山洞,又道:“我們今晚連夜離開。”
“連夜離開?”元葉不解,他到底是醫者仁心,忙轉頭去拿藥草準備給他清理傷口。
趙訓炎頷首,轉頭去默默收拾楚姒要用的一應衣服和用具:“那羣人發現了這一處山谷,怕很快會找過來,不過不用擔心,我還準備另一處落腳的地方,但是你得讓楚姒再沉睡幾天。”
“她總是這樣昏睡,會影響孩子的。”元葉忙道,待看到趙訓炎狠厲的眼神,這才忙閉緊了嘴,哆嗦着手收拾他背上的傷口,待清理好了,幾人這才熄了火,匆匆往黑夜某個方向而去,等到嚴一帶着人找到時,已經是天光大亮,人也已經離開了。
“你們看這個……”嚴二忽然道。
嚴一忙走過來,卻是在洞口的位置,有一個用血跡畫出來的箭頭。
嚴二走過來,順着箭頭的方向往前看:“從這裡過去,有一個分叉路,這怎麼知道是哪邊?”
“管不了這麼多了,分頭去找,不過現在可以確定小姐沒事,你馬上讓人把消息傳回去,我們一定要一點一點排查,一定要找到人!”嚴一寒聲說罷,又帶着人繼續往前而去,他們日以繼夜的找,就不信找不到人!
此時的京城外某個清冷的小院子裡,林清愚面色麻木的坐在院子裡,他再也不愛白衣了,而是一身黑衣,面容冷漠,尋常的下人根本不敢靠近,而他的腿,也因爲經脈受損,而暫時不能行走了。
“爺……”鄭雲飛快的從外面跑進來欣喜道:“查到了,夫人沒死,絕對沒死!”
林清愚眼神微動,只覺得酸澀,緩緩閉上眼睛,始終不曾落下的清淚這會兒才滑下,開口,聲音已是沙啞不已:“一定要找到她,不管如何……”
“是!”鄭雲忙頷首,林清愚深深呼了口氣,而後才睜開眼睛,擡手,便接住了飄落而下的落葉,看着落在手心半青半黃的枯葉,薄脣微啓:“吩咐下去,準備好馬車,我要去跟父親匯合。”
“可是你現在的身體……”
“我沒事。”林清愚收緊手心,方纔的枯葉已經化爲粉末:“去吧。”
鄭雲於心不忍,但還是轉頭離開。
林清愚擡眼看着前方,落下的陽光似乎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那雙狐狸般的眼睛,但此刻沒有狡黠與戲謔,剩下的,全是殺意!
敢動他的姒兒,他寧負了這天下,也不會再讓他好過。有些錯既然他始終認識不到,那麼就讓他手把手來教吧!
民間暴亂,官兵鎮壓,四周小國紛紛蠢蠢欲動,一時間,硝煙四起!
狼煙烽火,但凡有些實力的都想來分一杯羹,各路早已不許回京的老藩王也紛紛開始起兵,在南疆跟番邦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中原尚未出手,反而被自己的內亂攪得天翻地覆,趙煊逸也因此不得不跟蒙古聯姻,讓蒙古公主憐心,嫁給了豫親王趙恪,十里紅妝,和蒙古借來的十五萬強兵!
楚姒再次得以出山谷,是因爲她懷孕所帶來的反應越來越激烈,在山谷底下呆了一個月,趙訓炎似乎準備了十數個洞窟,所以嚴一即便能查找到蹤跡也沒能找到她。
在她又一次將趙訓炎做的雞湯全部吐出來以後,趙訓炎決定,帶她出山谷。
“可以見到清愚了嗎?”楚姒的手被反綁住,趙訓炎將她攬在懷中,即便這時的他已經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灼燒了:“看你運氣,聽聞今日趙恪大婚,說不定能見到他。”
“豫親王大婚,娶了蒙古公主憐心?”楚姒問道,若是如此的話,那麼之前的計劃就還是照常進行的,不過比預計的稍微快了一些,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
趙訓炎低頭看了眼纔到自己肩膀處的楚姒,笑起來:“想不到你這麼矮……”
楚姒微微咬牙:“我才十六!”
“那也很矮。”趙訓炎看着她咬牙切齒的模樣,反而笑了起來。
楚姒懶得理他的惡趣味,隨着他卻是走了一條極窄極隱僻的陡峭山路,勉強上了山,才上山,便見一輛馬車在外停着了,守在馬車前的,是趙訓炎的舊部。
“很意外我這樣的人,也有人誓死效忠?”趙訓炎似乎看穿楚姒的想法,楚姒沒有說話,這山上望過去,沒有一個守衛,想來是早就撤掉了。
“記住了,你今天不能耍花招,否則,我也會選擇魚死網破,跟林清愚同歸於盡。”趙訓炎寒聲道,看着楚姒蒼白消瘦的小臉,微微皺眉,她這一個月瘦了不少,原本圓潤的下巴都變尖了,整個人輕的像一片羽毛似的,他看着看着,便覺得心口一陣痠疼。
楚姒看了眼他,兩眼微腫,面色泛黑,明顯是快死了,三個月,只怕再撐一個月都困難。既然答應了不走,她就不會走,而且她要留下來,取出趙訓炎心口的連心蠱!
趙訓炎將她攬在懷裡,點了她的穴,看着她只能瞪着眼睛,身子卻乖順的任由自己摟着時,這才露出了笑意,馬車也迅速的往前而去,直到遠遠的聽到喜樂傳來。
楚姒也提起了精神,今天蒙古公主出嫁,清愚會來麼……
林清愚自出門開始,便覺得心跳很快,他今天的確在憐心的車馬隊中,但卻是爲了要進城。
車簾飛起間,他似乎感受到了一道悲傷的目光,讓他心口發酸,可等他往外看去時,便只看到一輛往另一個方向而去普通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