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索三日之後,朱方生依然蹤影不見,倒是監獄裡人滿爲患。這三日來,美利堅士兵抓捕了太多的漢人、日本人並夏威夷土著。開始是怒氣盈胸,並不在意。到了三日之後,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憤怒帶給自己的結果。
首先是全島羣上垃圾成堆,臭氣熏天。碼頭也停止了運轉,街頭一些常見的攤販,也消失了。甚至島上的交通,也比以往差的太多,許多位白人出行,竟然連馬車都尋不到,只能走着去上班,到的公司,卻發現門無法打開,因爲沒有了守門人。往常夏威夷島上的這些行當,都是勤勞任怨的黃皮膚人在做,如今做這工作的人,幾乎都在監獄裡了。
然後抱怨的是那些大農場主。要知道,漢人和日本人,實在是最好的僱工,工價低,但活兒乾的漂亮踏實,這一次很有一些農工被胡亂抓了進去,這一下,農場的活兒可都耽誤了。耽誤活兒,就意味着減少了聽到白花花的銀子流入的聲音。這讓那些大農場主,十分的不滿。
最後抱怨的,竟然是那些進行抓捕的美利堅士兵。這些士兵,大多已經在這夏威夷生活了兩三年,最少的也有一年那麼久。他們早就習慣了每天洪字酒樓送的伙食。給美國軍隊供應三餐,本來是五年前夏威夷統治者桑福德•多爾在洪字酒樓開張時就確定下的。這幾年下來,不管是新兵還是老兵,是列兵還是將軍,對洪字酒樓的伙食,都是滿意的不行,早就吃順了口。甚至有的軍官,單爲這洪字酒樓的伙食,都拒絕了升遷的機會。三日來頭腦發熱,早就忘了這些,前兩日都只是吃的洪字酒樓以前做的隨軍食糧。如今,士兵們都冷靜了,卻發現,洪字酒樓已經關門停業——但誰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樓的人被逮捕了,因爲被逮捕的漢人,實在太多了。
所有的白人都在抱怨,不管是發佈命令的,還是執行命令的。於是,命令又重新發布,因爲也辨不清誰鬧事,誰沒有鬧事,就把所有的漢人,又都放了回去。
囚禁你的時候,是正確的;釋放你的時候,還是正確的。並且你會更加的感恩戴德,因爲你認爲,當局有改正錯誤的勇氣,會不斷的完美——這是夏威夷殖民**喬治•R•卡特從去過清國的族人那裡得知的黃皮人的民族習性。於是,他很樂意做這個被感恩戴德的人。
果然,那些黃皮人一被釋放出來,竟然誰也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奔向工作的崗位。雖然匆忙,但是誰也沒有忘記向殖民**的方向,行上一禮,鞠上一躬。站在高高的殖民**大樓的陽臺上的卡特,看到這種場景,更是覺得自己這個舉動,偉大無比。
很快,夏威夷就恢復了往日生氣勃勃,也恢復往日的風景秀麗,空氣清新。很快,洪字酒樓也重新開始營業。十幾個大廚在廚房裡忙忙碌碌了多半個小時,那送往美利堅軍營的伙食,便裝在幾輛卡車之上,飛快的運了過去。
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眼熟,就像從來沒有過那場憤怒的風暴一樣。所有的人,都在重複着自己的角色。
張元濟依舊站在洪字酒樓的二樓窗口,看着眼前匆忙奔波的人們。他實在是想不到,自己的族人們居然是如此的善於忘記,善於屈服,善於苟且,這難道就是曾經春秋節義慷慨俠烈的那個民族?也實在想不通,朱丘如何能在今日落日之前,翻雲覆雨,使這夏威夷天色變幻,轉瞬易手?因爲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融洽自然。
但是很快,不自然的事情就出現了。
先是美利堅軍營裡傳出爭吵聲和尖叫聲,時不時還有幾聲憤怒的暴吼。但是隻是很短的一剎。連抽完一支捲菸的時間都沒有。接着,軍營裡便陸陸續續升騰起十數支黃色的煙霧,那些煙霧都順風向珍珠港那邊吹了過去。
隨着煙霧的升起,張元濟忽然發現,剛纔那平常而又有序的夏威夷,已經像暗潮洶涌後的噴發,先是遙遠的一處,一個漢子震天般喊道:“戰城南!”緊接着便有人響應:“死郭北!”然後是無數人的吼聲:“野死不葬、烏可食!”
“戰城南!
死郭北!
野死不葬烏可食。
水深激激,
蒲葦冥冥。
梟騎戰鬥死,
駑馬徘徊鳴。
朝行出攻,
暮不夜歸!”
吼聲越來越大,像滾卷的風暴,像翻聚的雪球,直將這夏威夷島,震的在平靜的太平洋上,晃了幾晃。
從來不會有一個漢人,願意去做順民,願意在別人的施捨下度過哪怕一分一秒!
隨着吼聲,這夏威夷島上,到處都是激昂的面容,到處都是奮勇的身影,依舊是千溪成流,卻不是大江,不是大河,是洶涌澎湃的怒濤。怒濤一卷,便直衝向殖民**。
站在陽臺上的卡特州長,此時已經臉色發白,口中一直在咒罵着自己的那個族人,真希望把他叫過來,好好看看,這些東方人,哪裡像是一個奴性深種的民族?
好在這些天,爲了防止隨時可能的暴亂,各個島上都駐守着美利堅的軍隊,**樓前,更是重兵駐紮。此時,只能相信,無往不勝的美利堅軍隊,依然會是無往不勝。
“聽說,這三天來,你一直在找我?”一個聲音突然在卡特的身後響起。
卡特一驚,回過頭去,見是一個十一二歲模樣的少年,穿着普普通通的清國服飾,不同的,只是沒有清國人那招牌式的大辮子。
他一定是朱方生。卡特不需要想第二次。
“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一直在這裡,這三日來,我就在這裡。你很奇怪,是嗎?你以爲,你們美利堅人才是這夏威夷的統治者,對嗎?可是,你居然連你們最大的敵人,躲在**大樓裡都不知道。你們美利堅人,根本不瞭解這個島,不瞭解這裡生活的人們。
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們,來自美利堅的殖民者,將會重演131年前,英國人的命運。夏威夷羣島,將會獲得自由和新生!”
卡特從震驚中醒過來,聽到朱丘的話,看着眼前這個一本正經的少年,不由得大笑起來:“你這個東方的少年,你知道嗎?美利堅從來沒有在一場國際戰爭中失敗過。即便你能佔領這座島,你有多少士兵,多少軍艦,能敵得過美利堅合衆國?”
朱丘看着他,像是看着一頭豬,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不會明白的。因爲你的眼裡只有力量,你從來不知道,除了力量之外,還有別的手段,一樣可以達到目標。呵呵,我跟你這樣的蠢貨說這些做什麼?你放下武器吧,我不想對你動手。”
被一個自己眼中的下等民族的未成年人這樣輕視,卡特一時惱羞成怒,拔出腰間的****,憤怒的指着朱丘,罵道:“你這個黃豬,我現在就能一槍崩了你!”
朱丘隨手一揮,一道白光躍出手中,只一閃就將卡特手中的左輪削作兩段,碎片叮叮噹噹的掉在地上,像是一件件砸在卡特的心上。卡特一下子,就呆在了那裡。
朱丘看着他,也不再說話,走到陽臺邊上。看向遠處的奮戰的族人們。
瓦胡島上,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這次憤怒的人們,不再使用刺刀匕首那樣的冷兵器,而是跟美利堅士兵一般的步槍。令美利堅士兵吃驚的是,這些印象中一直使用冷兵器的東方人,用起火槍來,竟是絲毫不差,其中的一些人,甚至比他們還要精熟,槍槍命中,而且都是命中胳膊或者雙腿,絲毫沒有剛纔吼聲中你死我活的那種火氣。
戰鬥不僅發生在這瓦胡島上,夏威夷的每個島上,凡是有美利堅士兵的地方,都在發生激烈的戰鬥。茂宜島,也不例外。
茂宜島上,率領美國士兵的,依舊是三日前,在**樓前率軍抵抗的美國中尉。
這個美國中尉,名字叫做亨利•李,祖上是南北戰爭時期有名的羅伯特•李將軍。亨利繼承了家族榮譽高於一切的軍人作風,勇敢,機智,堅韌。
當他聽到瓦胡島上的吼聲時,便知道,那個卡特家族有名的紈絝,此刻又做了一件傻事。但他並不慌張,這次,他的手裡,有三百名士兵,他相信,憑着這三百名訓練有素的美利堅勇士,他可以平定任何的暴亂。
瓦胡島上槍聲一響,他便帶着隊伍,匆忙又不失謹慎的向碼頭行去。
茂宜島本是漢人最多的島嶼,那朱方生的牧場和住所,便在這座島上。不過,經過三日的大肆搜捕,這裡已經人煙稀少,房屋破敗,十分的蕭條森寂了。
亨利•李帶着隊伍急匆匆的走着,這往日壯闊的景色,在他們眼中,彷彿只是尋常的路邊風景。誰也無暇去欣賞,是啊,戰爭總是讓人忘記美麗的東西,反而將仇恨和殺戮深刻在心中。
一路無話,亨利帶着他的士兵,很順利的便到達了碼頭,他們來時的快艇,還系在岸邊。海浪輕輕的拍打着船隻,一切是那麼平靜。
亨利一揮手,所有的士兵便紛紛的跑向船隻,瓦胡島上的槍聲已經漸漸開始熄了,亨利想馬上回去,知道結果。
士兵們跑在白色的沙灘上,踩出一長串的印跡,突然,有個士兵身子一斜,緊跟着便歪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路過的士兵伸手去拽他,卻發現他已經沒有了呼吸。
“敵襲!”士兵放聲大叫道。
隨着這一聲喊,只見沙灘上翻起無數的木牌,前後左右,甚至士兵中間,都是無數的木牌,掀起一簾簾白沙就向衆人撲來。
那白沙像雨一般遮住了美利堅士兵的視線,有些士兵害怕的扣動了扳機,卻大多都打在了自己人身上,聽到自己同伴的慘叫,看不清狀況的士兵們心中更是驚恐,便有更多的人開始向周圍開槍。這時,沙雨中傳來亨利的喊聲:“hold on!hold on!don′t fire!clam down……”亨利在士兵中的威信一向很高,聽到他的聲音,所有的士兵都漸漸鎮定了下來。
沙雨能有多久,不過一會兒便要落了乾淨。便在沙雨將停未停之時,沙灘上密密麻麻,前後左右聳起數百條身影,一下子便將這些士兵圍在當中,各持利器,如虎入羊羣,開始了血腥的殺戮。
亨利早就吃過這匕首破槍的虧,可是此時仍然沒有應對的辦法。對方人多勢衆,又預謀已經,在這沙灘之上肉搏,自己的士兵們移動不便,根本不是那些東方人的對手,眼看着自己的士兵一個一個倒下,亨利心中苦痛無比。他呆了一瞬,一咬牙,對着那些迅捷如風的東方人用生硬的清國話喊道:“不要再打了,我們投降!”
說完,他將手中的步槍扔在地上,雙眼一閉,兩行熱淚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