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人爲什麼要有老師?”
六人漫步在檀香山蔥蘢的街道上,遠眺天際皚皚白雲,藍藍海線,十分暢意。六人中除了宮本流楓與方梅,其餘人都是第一次來這檀香山,見到這般水木清華,山海相擁,趙元任和亞當斯身爲男子,倒還沉得住氣,只是偶爾張開雙臂大口呼吸;而哈莉與艾碧早就如山雀一般,跳來飛去,彷彿昔日都是在樊籠裡打轉,如今甫得自由,竟有些歡喜不過來似的。
行了一陣,亞當斯仍是對一葉書院有些好奇,這份好奇之心根植於他對朱崇禎的好勝心上,衆人說的越奇,他便越想在見到朱丘之前,將一葉書院的事情,瞭解個通透。但他這般的人,如何能放下身份,因此,亞當斯忽然旁開一句,問道:
“你們說,人、爲什麼要有老師呢?”
亞當斯這話問出,方梅只是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依舊在前面與哈莉艾碧笑鬧,宮本流楓在四女中最爲年長,少時也經歷過貧寒,最是持重,聽到亞當斯這般問,宮本流楓靜靜說道:
“人非生而知之者,怎麼能沒有先生呢?”
“宮本姑娘說的極是,”趙元任用手推了推眼鏡,在一旁接道:“北宋王安石說的最是通透,即便是天賦再高,也需要良師傳授。若無良師,最後也不過是傷仲永罷了。”
這般說着,路延伸到前方,忽然一拐。這一拐,卻與方纔靜謐自然不同,卻是人煙鼎沸,像是進了一座圍爐。街市兩旁盤虯着粗大的古木,古木上的樹冠相連,遮天蔽日,將這一道街遮掩的密密實實,卻更像是那爐蓋。下面四處遊走的人羣,便是沸水中四處遊動的微微氣泡。
這本是一個街市,既然是街市,女孩子見了,怎麼能移開腳步?別說腳步,只怕恨不得眼睛也多上幾雙,能將這街市上的售賣的物什,一眼就看個明白清楚。
哈莉和艾碧更是歡喜,拉着方梅便跑了進去,在鋪面攤上四處來望,見到歡喜的,更是迫不及待的買下來,讓攤主包好送到陳公館去。
女孩們看這琳琅滿目的物什,雙眼閃亮。但趙元任與亞當斯卻沒有多大興趣。亞當斯見宮本流楓仍舊陪着自己與趙元任身旁,便笑笑說道:“流楓不必顧忌我們,若是想去,去就是了。”
宮本流楓搖搖頭,她性子沉靜,更願意在這裡靜靜待着。她正欲解釋,忽然一眼瞥見一顆古木樹下,一個捲髮青年正蹲在那裡,對旁邊的一個七八歲的幼童說着什麼。
“波爾!”宮本流楓歡喜的喊着,衝着那個青年用力的揮動着手臂。
聽到叫聲,那捲發青年回過頭來,見是宮本流楓,也很是歡喜,他急站起身來,雙手連拍帶搓,將手上的泥土打落下去,拉起旁邊那個孩子,向宮本流楓走了過來。
等那波爾走近了,亞當斯纔看的清楚,那波爾捲髮勾鼻,顯然是個猶太人,而他手中牽着的小孩兒,卻是棕色皮膚,看起來,倒像是夏威夷本地土著的後代。
“流楓,你比我想的回來的要早上幾天!”波爾對宮本流楓笑着說道。
“這是波爾,我一葉書院的同學,我們在中階時是一個接引,”宮本流楓介紹說,“這位是約翰•昆西•亞當斯二世,這位是中華的趙元任。”
“我是蒙哈瓦!”那個夏威夷小孩怯生生的說道。
衆人哈哈一樂,緊接着趙元任好奇的問道:“波爾兄方纔在做什麼?”
“波爾哥哥對植物與物理最感興趣,”方梅不知從何處忽然冒了出來,她和哈莉艾碧手上都滿滿的,嘴裡也都滿滿的,方梅邊說着,邊從手上提着着的袋子中取出幾筒冰淇淋,遞給幾人,“波爾哥哥大概又在給蒙哈瓦講解植物吧?”
“阿梅果然最聰明!”波爾笑着點點頭,“蒙哈瓦剛剛進入一葉書院,我作爲他的第一個接引,自然要將這大千世界講給他聽,盡力找到他的天賦所在,否則,我這個接引就算不及格了。”
見亞當斯和趙元任有些不解,宮本流楓便解釋道:“波爾是一葉書院高階九級的學生了。九級的學生一年內只有兩個任務,一是引導剛進書院的學生了解世間萬物,如果可以,便找出他們擅長的領域和興趣所在,這樣選好下一個接引,就能省去不少蒙哈瓦的時間;二便是要決定自己以後的路,若是想繼續求學,則可以申報學校,若是想進入社會歷練,則可以進入夏威夷相關的產業中去。”
“我們離開時,波爾正在申請德國柏林洪堡大學物理系。波爾,結果怎麼樣了?”
“已經接到通知了。再過幾日,書院結業式之後,我便要乘船出發了,向海淵也會一起去的!”
“他也要去柏林洪堡大學嗎?”宮本流楓吃驚的問道,“我以爲他會選海軍院校呢!”
“他的確是去學海軍,海淵接到了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的通知。不過,他想和我一道,先去柏林看看信孺。如今歐戰眼看就要展開,我們都擔心他會捲入其中。”
“三哥的性子,遇上這種事,一定會少不了他的!”方梅一邊舔着冰淇淋,一邊哈哈笑着,“大哥說三哥是無風要起三尺浪,只恐天下不夠亂的主,何況,他又在柏林軍事學院求學,要是他不入伍,那三哥就不是三哥了!”
“怕的就是這個!”波爾嘆口氣,“刀槍無眼,他是我和海淵的接引,我們可不想他出什麼事情。”
“我看你們只要把三哥自幼玩熟的槍帶過去就好!”方梅撇撇嘴,“三哥向來只聽大哥的話,便是二哥有時都勸不住,何況你們?”
“對了,海淵哥哥呢?這一路也沒見他,去哪兒了?”
“他?被阿林拉着出了海,”波爾頭疼的很,“聽說附近海面有**出現,他們想去拍些照片!”
“**是什麼東西?”哈莉有些不明白。
“據說是一種很大的動物,”宮本流楓解釋說道,“單身子怕就跟這條街差不多長!”
“哇!”艾碧也驚歎道:“那**要是發起怒來,他們豈不是很危險?”
宮本流楓與波爾相互看看,都見到對方眼中的笑意,“一葉書院的人,最不怕的是冒險了,越是危險,只怕他們越是喜歡!”
亞當斯在一旁靜靜聽着,倒不插言,聽了一陣,看話題越說越遠,說起來**的習性,亞當斯沒有興趣,便自顧自走到一邊攤鋪旁,看起物什起來。
“古來城鎮,多是位於通衢大道之處,有人往來,便有利可圖,世人逐利,便會羣聚於此,久而久之,便會是一個城鎮了。這街市也是一樣的道理,也必定會是在一個城市交通最便利處,只有衆人都來的方便,才能長久……”
亞當斯聽到這話,微微一驚,這些經濟要理,素來都是經驗之談,並不如詩歌文章一般,傳播久遠。但唯有這番經驗,才真是洞察人心,通曉事理的關鍵。
亞當斯回頭看去,卻見一個比波爾小上幾歲的中華少年,指着一件茶鋪,正在對身邊一黑一白兩個更小一些的少年說着。
聽着那個中華少年侃侃而談,從經濟地理,一直說到那間茶鋪的經營之道,其間許多話語,都讓亞當斯耳目一開,聞所未聞。
正當他在那裡聽的入神,那中華少年忽然一轉頭,看到方梅和宮本流楓,驚喜的喊道:
“梅姐姐!楓姐姐!”
喊完,也不理那兩個小孩,幾步走到方梅和宮本流楓面前,卻忽然撓撓頭,嘿嘿一笑,“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呀?”
亞當斯正聽的精彩處,不想那人忽然不說了,好生悵惘,好一會兒,他才忽然想到,怎麼這一葉書院中,多是以長帶幼,少年講學,並不見老師呢?
這問題憋在他心中,委實不吐不快,亞當斯便走過去,悄悄的對宮本流楓說了。誰知宮本流楓聽完,卻撲哧一下樂了。
“我還在想,你會到什麼時候纔會問呢?”宮本流楓笑道,“想必趙家哥哥也在納悶吧?”
“他們總是會問這個!”方梅一聽,便咯咯笑道。
“亞當斯,你方纔問,爲什麼一個人需要有老師教導。中華古代有個韓昌黎,他便說,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可這惑,隨着年齡不同也便不同。一個十歲的孩童,他眼中的世界,他所想的世界,必然與三十歲的成人不同。若是由三十歲的成人來教十歲的孩童,雖然孩童終能融入社會,卻並不能解盡十歲孩童心中的惑,既然不能解盡,那孩童便還是會走很多彎路。”
“山長在創建一葉書院時,想的便是這個。”
“人方有記憶,最要緊的,便是睜開雙眼,面對世界。這大千世界,泛泛瞭解的越多,今後選擇的空間也便越大。所以這初階一級的學生,要有高階九級來帶。”
“其後慢慢長大,有些疑惑,只有剛剛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的到,也才能體會的深,故此,初階二級之後,都是有高過二級的師兄接引。”
“不錯!不錯!宮本妹妹說的極是!”趙元任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他不禁想起自己剛到美利堅時,甚至還有自己剛識字時、剛入學時遭遇的種種疑惑,有些甚至到現在還在懵懂之中。趙元任不禁感嘆,要是自己也在一葉書院待上一兩年,那該多好!
“這些話,並不是我說的,”宮本流楓看看波爾幾人,笑了,“這是山長在書院訓話時說的,你們若是想看,可去藏書樓借閱,凡是一葉書院的學生,這些都是極熟悉的。”
“是嗎?”趙元任一聽,便有些按捺不住,他轉頭望向遠處隱隱約約的藏書樓,大聲建議道:“不如現在就帶我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