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相關人等,一個推說生病迴避,一個在大紅蓋頭之下遮掩,衆賓客自然而然將目光投射在避無可避的沈佺身上,一雙雙或明或暗的眼睛紛紛盯着沈佺,企圖從他身上看出點什麼名堂來。
沈佺再次穿上了大紅的喜服,身姿翩翩,眉目俊朗,一表人才。只是相比兩年前迎娶王妃時穩重了許多,喜怒不行於色,沉着冷靜,叫人實在看不出什麼。
夜深人靜,賓客們相繼散去,也到了洞房花燭的時候。
新房裡的呂蓉下意識握了握手心,長長的袖子中,她的手攥得生疼、骨節發白。
衍****伴駕一行中,她和沈佺都被人設計了,她不慎落水,當時只有沈佺在旁不得不救,她無法拒絕嫁給沈佺,而沈佺也沒有理由拒絕娶她。
於是,就有了今天。
“新郎官來了!”一陣腳步聲從廊下傳來,喜娘同貼身丫鬟冰兒、小雪相視都笑了起來,忙整整衣裳迎了上去。
門被輕輕推開,沈佺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踏步進來,喜娘和冰兒、小雪忙含笑行禮,口稱“王爺!”
沈佺隨意擡了擡手,便聽到一連串的吉祥話從喜娘口中流水似的唱出來,一聲聲聽得他氣悶。
“好了,本王今日累了,這些繁文縟節就算了吧!想來翁主也不會計較,是不是?”沈佺打斷了喜娘,緩緩說道。
隔着大紅的綢緞蓋頭,呂蓉依然能夠感覺到兩道銳利而冰冷的視線直直的射向自己,她身子一僵,情不自禁的揪起了心。
“王爺說的是,一切但憑王爺做主,你們都下去吧!”呂蓉緩了緩神緩緩說道。
衆人悄悄相視,兩位正主兒都發了話,作爲閒雜人等的旁人還有什麼資格再多嘴?冰兒、小雪首先屈膝應了聲“是”,領着衆人退了下去。
新房的門被輕輕的關上,紅主搖曳,大紅的雙喜字一明一暗,新房中霎時陷入一片難言的寂靜。
無形的壓力壓頂而來,呂蓉只覺緊張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僵直着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就連呼吸都刻意的控制了。她實在無法想象,滿身肅殺戾氣的鎮西王有什麼好、姚存慧怎麼會那麼死心塌地的愛着他!若非情不得已,她根本不會嫁給他,縱然此刻,她對他除了懼怕也再無其他的感覺。
半響,周圍仍是一片寂靜,靜的彷彿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王爺,是打算讓妾身幹坐一晚上嗎?”呂蓉終於開口輕輕說道。
沈佺坐在圓桌旁邊的椅子上,淡淡道:“這裡沒有別人,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本王不會干涉你。”
呂蓉聞言一僵,見沈佺沒有半點上前爲她掀蓋頭的意思,她權衡一番,只得自己輕輕的將蓋頭掀了開來。如果她不自己動手,沈佺定會這麼坐一夜。
眼眸輕眨,滿室的紅衝擊着眼簾,令她有一剎那的眩暈和迷茫,這是完完全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情景。這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會如何呈現,她想象過許多次,卻沒有一次是如此這般!
女孩子天生就愛做浪漫的夢,哪怕她並不知道心中那種想法叫做浪漫。這場婚姻她雖也有她的無奈,對美好的期待卻不會變,見此不由自主心中升起淡淡的失望和苦澀。
“王爺,請。”呂蓉將鳳冠小心的取下放在一旁,端了交杯酒走向沈佺,盈盈素手將其中一盞遞給沈佺。
沈佺的身體本能的朝後傾了傾拉開與她的距離,英朗的濃眉挑了挑,努努嘴道:“坐下。”
呂蓉一呆,在他冷峻得沒有一絲溫度目光的注視在,在那渾身彰顯着肅殺之意的氣勢下,默默的收回了手,輕輕的坐在沈佺的旁邊。
“妾身知道王爺和王妃情深意重,妾身會謹守自己的本分,絕不會令王爺、王妃難做,請王爺放心。”呂蓉垂着頭,纖細的脖頸勾出優美的弧度,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看上去越發的楚楚可憐、嬌弱怯怯。她這樣的女子,天生就該是讓人放在掌心裡呵護的。
沈佺嘴角嘲弄的勾了勾,淡淡道:“看來你爹孃將你教導的不錯!”
呂蓉一呆,勉強回道:“妾身爹孃教導妾身三從四德、謹守婦道,伺候丈夫、公婆,侍奉王妃,妾身不敢忘記。”
“本王說的不是這個。”沈佺冷笑道:“本王是說,翁主你這麼快就認命了對本王巴結討好起來,呂相爺和呂大夫人功不可沒吧?”
“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呂蓉的心一沉,敏銳的感覺到不對勁。
沈佺悠悠說道:“不然,翁主明明對白慕鳶死心塌地、一往情深,怎麼會轉眼又對本王討好起來?難道翁主本性就這麼水性楊花?”
“你說什麼!”呂蓉臉色大變,渾身如墜冰窖。
“很吃驚嗎?”沈佺勾了勾脣,盯着呂蓉的眸子中冷冰冰沒有一絲感情,“你和白慕鳶不是一天兩天了吧?進了鎮西王府,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呆着,別給本王動什麼鬼心眼!從鎮西王府,你什麼有用的消息都不可能得到!如果你敢不老實,本王就叫那白慕鳶生不如死!或者,去問問呂相爺是怎麼教導女兒的也不錯!你,最好想清楚了!”
呂蓉嘴脣張了張嘴,眼珠子直愣愣的瞪着前方,空洞洞的眼神沒有焦距,在這大紅的景象中,襯得她的臉雪一樣的白!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妾身,不明白王爺在說什麼”呂蓉蒼白着臉色,猶自虛弱的分辨着。
沈佺沒有再說話,銳利的眸光深深的瞥了她一眼,留下一聲冷笑起身拂袖而去。珠簾清動,碰撞出泠泠的細微聲響,沈佺的聲音淡淡傳來,“本王今晚不會離開新房,本王就歇在外間,翁主,請自便!”
呂蓉沒有再說話,只是僵僵的坐在桌旁,蔥管似的指甲緊緊的揪着金繡龍鳳紋的大紅桌布,不受控制的輕顫起來。
白大哥,白大哥!她真是天真,呂蓉苦笑了笑,她和白慕鳶的關係姚存慧是知道的,姚存慧是沈佺的妻子,豈有不告訴她?
難怪,沈佺會一口答應娶她!
事情發生之後,身爲一位養在深閨的淑女,她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嫁給沈佺,她只能聽從家中的安排,除非私奔或者一死。然因爲與東胡和親之事她暗暗的自作主張,害得爹孃和二叔一家差點反目成仇,堂妹又代她受辱從此人生盡毀,沒有人能理解她心中的痛哭和懊悔!如果老天再給她選擇一次,她一定乖乖的聽從安排和親東胡,她不能太自私,不能自顧着自己!自私的結果是她的心中無時無刻不受着良心的煎熬。
所以這一次,她再也沒有意見,乖乖的聽從爹孃的話。身爲呂家的女兒,就應該擔起應該的責任!她任性了一次,不能再任性第二次!
可即便如此,在她內心深處,仍是含有希望的。她滿心期盼着沈佺會拒婚,就像當初他不肯娶妹妹呂櫻那樣的拒婚!她甚至偷偷的想,到那個時候她聲名狼藉、閨譽全毀,沒準,與白大哥就有可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禍兮福兮,誰又說得準?
不想,當初爲了姚存慧不惜頂撞太后的沈佺,竟然連推辭都沒有一口答應了婚事。
她絕望了!只好含淚了斷了從前的那份感情,一個人躲在閨房中哭得肝腸寸斷,之後,她的心便死了。從此以後,她不再是呂蓉,而是呂家的女兒寧安翁主、鎮西王的側妃!她再也不會甜蜜的期待白大哥的信、期待與他的每一次約會,從此她的生活中,只有伺候丈夫、侍奉公婆、應對正室。
可是她沒有想到,沈佺對她的秘密瞭若指掌!
她不禁苦笑,難怪,沈佺一點也不忌諱娶個呂家的女兒放在後院,原來如此!他料對了,她背叛了白大哥、背叛了跟白大哥的感情,她絕不能狠下心來害他!
大紅的金粉龍鳳燭光芒閃耀,甜蜜馥郁的甜香隨着蠟燭的燃燒在空氣中漸漸瀰漫開來,一呼一吸皆是甜膩的味道。火紅的燭光照出一室的曖昧和嬌羞,卻不知此刻身處此中的兩人,連多看彼此一眼都懶得!
這樣,也好!
呂蓉苦苦一笑,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小腿處傳來的痠麻令她一個踉蹌伸手撐在了桌子上。她微微彎下腰,輕輕的揉了揉,然後朝紅得觸目驚心的喜牀走去。
除了姚存慧,沒有人知道新房中的真相,第二日,喜娘將染了殷紅血跡的喜帕收了去,笑着向新人道了恭喜。之後的一切,都按着正常的禮儀規矩一套一套的按部就班進行着,一切都很正常。就連呂蓉給姚存慧跪下磕頭敬茶時,姚存慧也恰到好處的表示了醋意,弄得呂蓉一下子有些拿不準主意姚存慧究竟知不知道她和沈佺之間的事。
“不知王妃平日是什麼時辰起身,妾身好過來伺候着。”呂蓉忍不住陪笑出言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