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朱高燧雖封在北京,每歲朝京師一次,但在南京城也有一座富麗堂皇的王府。這一年別的藩王朝覲之後都早早地回到了封地,惟有他和周王朱仍未歸去。相比那些藩王的徒具尊榮毫無實權,他手中握着常山三護衛,而且三護衛皆不受五軍都督府節制,因此三位護衛指揮在北地也可稱得上赫一時。
常山中護衛指揮孟賢回京之後一直借住在趙王府,平日頂多是往保定侯府走動一二,這次忽然帶着兒女妻妾搬過來小住幾日,這保定侯府頓時熱鬧了起來。以往空着的幾個院子俱是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換上了新被褥新用具,又各自撥了丫頭使喚。
而張越預定在孟家住五天,因此這次帶過來的只有秋痕和琥珀。他是張晴的堂弟,又和孟俊交好,於是那小夫妻倆都不讓他往別的院子住,硬是把他安在了同一個院子的東廂,而他對面的西廂房倒是空着。只他成日裡被孟俊的兩個弟弟並孟賢的三個兒子糾纏,這屋子的門檻幾乎也被人踏破了,害得秋痕和琥珀大多數時候只能躲在裡屋做針線。
一來二往熟絡了,他便覺得那幾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雖有些紈絝,有些勢利,但也就是類似於當初從南京回開封的張赳,只要略使手段倒不難相處,至少比張斌張瑾之流好多了。可他此來小住只是爲了想多見見大姐張晴,這會兒正主兒忙得腳不沾地,他卻吃這些小的纏住,雖無可奈何也只能認了。
這時候,聽比他小一歲的孟繁滔滔不絕地說着南京城某一處的溫柔鄉,他幾乎是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這聚精會神在旁邊聽着的,最大的也只有十五歲!
正說話間,外頭卻傳來了一個爽朗的笑聲:“越哥兒在麼?”
張越連忙回頭,看清來人便站了起來,叫了一聲孟伯父。座上其他人也紛紛起立。有的叫大伯父,有的叫爹爹。而孟賢進來之後便衝着自己地兒子孟繁狠狠瞪了一眼,板着面孔訓斥道:“小小年紀不知好好讀書練武,盡說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且和越哥兒好好學學,他和他大哥在皇上面前尚能侃侃而談,換作你們以後有了這機緣呢?都散了好好讀書練武去!”
一番話說得羣小一鬨而散。而張越雖覺得孟賢的教訓在情在理,可想起自己的父親打小說話都是不緩不疾,幾乎不曾沉下臉呵斥過他什麼,心頭這一比較便有了計較----自然,父親還是自家的好,別人是拍馬也及不上的。
“說起來,自從我侄兒地婚事過後,就只是前一次和你見過一面,也有小三年不見了。”孟賢此時再不是剛剛那幅教訓的臉。而是露着使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口氣也親切得緊,“我當日看着你孱弱。如今你倒是結實多了,難能可貴的是見識心智也不凡,怪道那天皇上和皇太孫提起你俱是讚不絕口。”
張越愣了一愣忙謙遜了一番,心中卻想稱讚了一句和讚不絕口還是大有區別,這孟賢可是誇大其詞了。他原本吃不準孟賢今次特地找他說話的用意,之後聽他不過是道些家常,詢問他家中父母長輩的情形,這才漸漸篤定了。
料想他一個區區十五歲的少年,無官無職無權無勢。沒有什麼可供人家籠絡或試探的。
兩人略扯了一番閒話。孟賢便說道:“這房中太氣悶。你不妨多到外頭走走。如今春光尚好。這保定侯府固然比不上英國公府。但可逛地地方卻不少。後花園你應該去過了。但從夾道過去還有個大園子。裡頭有假山有小河。足夠你逛一陣子了。還能讓船孃撐一隻船出來。你是俊哥媳婦地弟弟。又不是客人。小小年紀地更不用忌諱什麼。多走走看看纔好。”
張越忙謝了孟賢。又親自送人出了屋子。等孟賢一走。秋痕卻是從裡頭掀簾出來。臉上頗有些歡喜之色:“少爺。親家大老爺既然說後頭大園子裡能划船。不如咱們去逛一逛可好?我瞧見大小姐屋子裡地那兩個丫頭抱夏和迎春都閒得發慌了。拉上她們總不要緊。”
“哪裡是人家閒得發慌。分明是你閒得發慌吧?”張越沒好氣地瞅了秋痕一眼。見她笑得如同陰謀得逞地小孩。又見琥珀也跟了出來。想想自己橫豎無事。索性就點點頭道。“那就去叫上抱夏和迎春。咱們一塊去園子裡划船!”
保定侯府確實很不小。從院子出來。先出了西角門。穿過後廊。然後又從東角門上了夾道。走了約摸一刻鐘纔到了園子門口。那是五間朱漆正門。頂頭地牌匾上寫着沁芳園三個楷書大字。卻是小沈學士手筆。園子大門緊閉。旁邊地小門卻開着。守門地兩個婆子瞅見小侯爺夫人房中地丫頭陪着來。便知道張越必定是這幾天住在家中地某位少爺。慌忙屈膝拜了。
比起小小地後花園來。這園子方纔真正是私家園林。林蔭道兩旁大樹參天。三人合抱五人合抱地大樹隨處可見。更可聽見汩汩水聲。那花圃也是按照園林佈局一處處點綴。此時季節不到。綻放地並不多。只散落各處地迎春花開得正豔。那種嫩黃地顏色讓人看了心神一振。幾個在院子裡灑掃地僕婦看到有人來。紛紛退避道旁行禮。
秋痕本意自然不單單是爲了逛園子。雖說開封城就在黃河邊上。可終究不是江南那種小橋流水貫穿城中地格局。更沒有富貴人家會吃飽了撐着沒事往黃河上划船。因此。她拉着抱夏向一個丫頭問清了船塢在何處。隨即就高高興興跑在了前頭。看得後頭地張越好笑不已。
“這個秋痕,雖大你半歲,平日穩重,可一遇上高興事就樂得沒樣子了!”張越笑着打趣了一句,見琥珀還是那副溫柔沉默的樣子,他眉頭一挑便又勸道,“不過,該放縱性子的時候還是該放縱。別太憋着自己。秋痕這樂天知命有時候雖看着大大咧咧,她自己卻舒心得很。琥珀,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多想無益。”
見張越含笑點了點頭後便帶着迎春朝秋痕抱夏的方向追去,琥珀卻有些邁動不開步子。雖然已經是好些年過去,但她仍舊沒有辦法忘卻那一夕之間地噩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是否能忘記那殘酷的往事----祖父北征大敗身死,家人流放海南,她這一輩子連想要自由都成了奢望,她拿什麼去樂天知命?
懵懵懂懂地來到了船塢,她卻看到秋痕和張越等人都已經上船。她有心留下,但看到秋痕歡喜的表情和張越的揚手示意,她還是小心翼翼提着裙子登上了那條船。
船孃乃是青紗包頭,身着藍色衣裙地中年婦人,那船不但駕得平穩。而且極其健談,對園中水系廖若指掌,那一隻小小的船更是如臂使指。輕輕巧巧地在各處支流中穿梭自如。兜兜轉轉好一會,張越忽地看見狹窄水道的另一頭也開來了一艘船,上頭隱約可見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頭,至於別的就看不分明瞭。
“咦,那彷彿是四小姐!”
抱夏卻是眼尖,站起來瞅了一眼便回頭一笑,恰是露出了編貝似地皓齒。她是張晴地陪嫁丫頭,說起話來就少了幾分顧忌,衝着張越大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這一次四小姐跟着大老爺回來。侯夫人一見就歡喜得不得了,逢人就說那彷彿不是侄女,而是自己的女兒。在咱們家和大老爺家幾位小姐之中,就數這位四小姐生得最好,那品格可是千里挑一。”
聽抱夏說了這一籮筐好話,張越惟有苦笑,見那船孃竟是不閃不避直接把船搖了上去,他更是心想今日這與其說是巧遇,還不如說是設計好地。只不知道設計的人究竟是孟賢還是他那大姐。待到兩船隻隔着幾丈遠的時候,對面船上便有一個丫頭站上船頭張望片刻,隨即嚷嚷着問道:“船上可是大少爺和大少奶奶?”
張越不及答話,迎春便也站起身回了一聲:“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在外頭會客,這裡是張家三少爺。”
聽到這話,對方那條船上頓時起了幾許騷動,不一會兒,就有兩個丫頭簇擁着一個少女出了船篷。張越瞧見那少女珠光寶氣彩繡輝煌,明眸皓齒顧盼生輝。此時正好奇地端詳他。卻是絲毫不露羞怯,膽子大得很。只一瞬間。她又展演一笑,那好奇之色無影無蹤,便流露出一種溫柔可親來。倘若不是剛剛那大膽模樣,他還以爲這纔是她的本色。
“可巧竟在這兒撞上了,想不到越哥哥今日也來划船。”
她這一聲越哥哥叫得清脆,張越卻只知道那是孟賢之女孟家四小姐,索性便叫了一聲四妹妹。此時,兩個船孃齊齊施爲,竟是將兩船船頭並排作了一處,恰是讓這一男一女正對着眼。那孟四小姐眼睛在張越臉上掃了一掃,目光隨即落在了幾個丫頭身上,卻是略過抱夏迎春,很是打量了一番秋痕和琥珀,旋即又笑着微一福身。
“今天下午我們姐妹幾個正好開詩會,幾個兄弟都要來,還請了外頭幾位姐妹。既然可巧遇上了越哥哥,不如你也來參加一回,指點指點我們姐妹如何?”
人家如此邀約,張越拒絕也不是答應也不是,心中頗有些猶豫。他記得自己的大姐張晴和二妹妹張怡都是不愛做詩的,進了京城也沒遇上過什麼才女,怎料這保定侯府的千金們竟有開詩會地愛好?思來想去,他咳嗽一聲正打算拒絕,旁邊的抱夏便笑嘻嘻地開腔了。
“三少爺,您可是皇上都贊過的,晚上可一定得去。”她一面說一面衝那孟四小姐笑道,“四小姐放心,這詩會總不能沒個蜜餞果子之類地吃食,下午奴婢一定攛掇了我家少奶奶一起去,幾位小姐可不是想着我家少奶奶的東道?”
見這兩面說辭彷彿是對好了口徑似的,張越不禁苦笑了起來。看來,他今天這一趟遊園還真的是來錯了,照這麼說,下午那場可不是相親會?
PS:今日第四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