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佑火車站到城裡足足有十二里,這小隊人耐着性子,舉着大旗,邊揮語錄邊走邊喊:“造反有理,革命無罪!”邁着早已疲憊的腳步往城裡走。開始行人只是駐足好奇地看一看,指手畫腳:“一羣瘋子,大米飯吃撐了!”後來看稀奇的人多了,當他們走上過江大橋時,圍觀的人竟然站滿了大橋。人們不敢堵死,讓出了一米寬的人巷子,讓他們通過。這些人若無旁人通過大橋進入城區,來到紅軍勝利塔前廣場,他們全部登上塔座的石臺上,不停地喊:“造反有理,革命無罪!”
人們不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下凡江佑有何佈施,於是都聚集在廣場四周,只等“蓮花現身”。臺下人越來越多,小小縣城竟然聚了近萬人。此時臺上一位扎着兩個牛角辮的紅衛兵開口了:“我們是北京來的紅衛兵,紅衛兵是*他老人家親自領導、親自發動起來,專門發動無產階級*的紅色青年先鋒隊伍,是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當然接班人,我們就是要把無產階級*的烈火在全國各地點燃,我們要讓革命的同志同我們一齊起來造黨內*的反!要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和一切反動派!造反有理,革命無罪!……”
她在上面講得唾沫星亂飛,臺下的聽衆都滿頭霧水,弄不明白他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有一個戴眼鏡的高個子男學生看見臺下無人響應,似乎明白光這麼講是沒有號召力的,於是走下來問一個身穿制服的四十多歲男人:“同志,請問你們縣最高級的學校子在哪裡?”
四十歲男人回到:“我們這兒,只有高中是最高級的,就是江佑高中。”
“江佑高中在哪裡?”
“從這兒往北走二里路,右拐後再走三裡,有一座大樓和大操場,就是江佑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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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高個子男生跳上臺同那位女紅衛兵嘀咕了幾句。
女紅衛兵立刻宣佈:“革命羣衆們,我們北京紅衛兵戰鬥小分隊決定開進江佑高中,向黨內*和牛鬼蛇神開火!紅衛兵戰士們,集合,向江佑高中進軍!”
紅衛兵們打着大旗,邊揮語錄邊喊:“造反有理、革命無罪!”向江佑高中進發了。
在高中大門口,被看門老大爺攔住了:“這是江佑高中,裡面正在開大會,不能進去。”
高個子男生說:“我們是北京來的紅衛兵,誰敢阻攔!”
老大爺很是疑惑:“啥子兵?這麼歪呀(方言:兇惡霸道)。”
“我們是*親自領導的紅衛兵!滾開!”高個子男生動手把老大爺掀開,揮手喊道:“進去!”
紅衛兵高喊着:“造反有理,革命無罪!”排隊進了操場。
操場站滿黑鴉鴉一片師生,臺上站着二十多個掛着牌子,低頭躬腰的老師,高個子一一看了一下,上面寫的是“右派分子”、“地主階級孝子賢孫”、“資本家狗崽”、“流氓”、“破鞋”……
高個子男子跑上主席臺,一把奪下發言人的麥克風,高聲叫道:“我們是北京來的紅衛兵,革命的師生們,‘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積極投身到無產階級大革命中去。十六條中說:在這場*中,必須徹底改變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我們學校的現象。你們學校是被黨內*和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的重災區,我們必須起來造*的反,造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反!向他們猛烈開火!同志們、同學們:無產階級*是重點鬥爭黨內*,批判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橫掃牛鬼蛇神,今天你們鬥爭的是些蝦兵蟹將,小小不然的東西。在來的路上聽說你們江佑高中是典型的資產階級學校,盡培養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修正主義苗子,是有毒的溫牀。同志們,同學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要造反!造*的反!造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反!請問你們學校成立了*小組嗎?*領導小組的同志站出來。”
一下子站出十七個人,其中學生有九個,青年教師八個,“我們是*小組的。”他們答道。
高個子問道:“請問你們學校校長是誰?書記呢?”
一個叫陰成仁的青年教師說:“我們學校校長兼書記,叫汪茹芬,因病住院了。現在代理的校長兼書記叫王伯仁。”
“汪校長什麼時候住的院?”
“是今年五月份入院的。”
“哈,她肯定是想逃避運動打擊才住院的,對這種人決不能放過!”高個子說道。
高個子對下面的人喊道:“同志們、同學們,我們紅衛兵是來點火的,來鬥一小撮壞人的。姓汪的賣力販賣修正主義教育路線流毒。她裝病企圖逃避鬥爭,我們能答應嗎?”
“不能!”
“好,我命令紅衛兵小將們馬上進軍 醫院,把妖婆子汪茹芬揪到會場來鬥爭!”高個子喊道。
扎牛角辮的女紅衛兵帶了二十七、八個紅衛兵叫陰成仁帶路直奔廠醫院。
到了醫院門口陰成仁說:“聽說汪校長住在三樓三○七室養病。我不進去了。”
牛角辮女紅衛兵罵道:“膽小鬼!虧你還是*小組的。”
她一揚牛角辮硬往裡闖,殺氣騰騰上了三樓,衝進三○七,喊道:“把汪茹芬抓走!”
護士正在給茹芬掛吊瓶。原來茹芬住院兩個月後病情穩定,就轉回家休養。不料剛回家不到十天舊病復發,暈倒在臥室地上,幸而長文和女兒在家,發現得早馬上送醫院搶救,住院至今。
“幹什麼?這是醫院,出去!出去!”護士大聲喝道。
牛角辮更是凶神惡煞,吼道:“我們是北京來的紅衛兵,奉*命令揪鬥江佑高中*汪茹芬,帶走!”
大夫聞聲趕來,勸道:“不行!不行!她是危重病人,下地行走會有生命危險!”
牛角辮蠻橫說道:“滾開,否則連你一齊揪鬥!”她叫兩個紅衛兵架起汪茹芬就走。
汪茹芬雙腳拖在地上,下了三樓,院長帶了一大羣護士大夫堵在大門口:“不能帶走汪校長,她是我們的病人!”
“讓開路,她是*,我們奉*他老人家命令行事,要鬥爭她,讓開!”牛角辮愈發蠻橫。
“不行,不能帶走危重病人!”院長堅決不答應。
牛角辮大吼:“紅衛兵,解下武裝帶,用銅帶頭打開一條血路!衝啊!”二十條武裝帶的銅頭亂飛,沒頭沒腦亂打,不一會兒大夫護士人人血肉橫飛,他們架着汪茹芬終於衝出醫院。隨便攔住一輛廠車把汪茹芬架上車,拉到高中。
他們把汪茹芬拖上臺 ,高個子宣佈:“同志們,同學們:我們勝利了,汪某人已經押到。我宣佈批判鬥爭江佑高中*汪茹芬大會開始!把陪斗的王伯仁也押上來!”
牛角辮揪住汪茹芬頭髮說:“姓汪的,好好看好好看,……”
她突然發現茹芬不僅沒睜眼,也沒知覺,把手放在鼻孔一試,沒有氣!“壞了,人死了!”
她忙到高個子面前緊張地說:“不好,人死了!”
“啊?”高個子一聽,忙過去搧了茹芬一個耳光:“站好!”然後吩咐架人的紅衛兵:“你們鬆手,讓她自己站好!”
兩人一鬆手,“咚”地一聲茹芬直挺挺倒在地上。
旁邊的王伯仁馬上叫道:“汪校長被他們打死了!”
臺下的老師們紛紛喊到:“校長被紅衛兵打死了!”“汪校長死了!”
高個子、牛角辮和紅衛兵亂成一團,紛紛跳下主席臺往校門口跑去。
老師和學生涌上臺圍着茹芬,連哭帶喊:“汪校長被紅衛兵害死了!”
忽然載着五、六十工人和長文的廠車來了,就是剛纔載着茹芬的廠車的司機給長文報信,載着他們趕來的。
長文一下車直撲主席臺,撲到茹芬身上喊道:“茹芬!茹芬!……”
茹芬毫無反應,長文大哭起來:“茹芬!茹芬!我的好老婆,是哪個害死了你!”
老師們七嘴八舌講起那幫紅衛兵的事情。工人師傅們一聽,氣憤填膺,“走,咱們把這幫傢伙抓回來,讓他們爲汪校長償命!”工人們跳上車出門去追那些紅衛兵去了,從城裡一直追到火車站也沒有看到一個紅衛兵。
“咦,難道讓他們飛上天啦?”衆人都很納悶。
這時去公安局報警的工人帶着公安局的同志來了,長文含哭請求公安局同志馬上緝拿兇手。
“晏廠長,你知道這幫紅衛兵的所在學校、姓名和住址嗎?”公安局同志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江佑高中的老師同學可以作證,廠醫院的院長、大夫、護士可以證明是他們強行綁走我愛人的,我愛人患有重病,到此被折磨致死!”長文說道。
“他們爲什麼要強行綁走你愛人?”
“他們藉口我愛人是學校校長兼書記,以黨內*名義鬥爭她。”
“好的,晏廠長,我們會立即在全縣範圍內通緝他們,但是一旦他們逃出我縣範圍,我們就無能爲力。況且十六條中第七條規定‘在運動中,除了確有證據的殺人、防火、放毒、破壞盜竊國家機密等現行反革命分子,應當依法處理外,大學、專科學校、中學或小學中的問題,一律不整。……即使真正的右派分子,也要放到運動後期酌情處理。’所以此案我們可以立案收集證據,等到後期處理了。”公安局的同志說道。
長文很不理解:“這麼說,人死了,還等到後期處理。天哪,茹芬,你死得冤哪!”
長文望天放聲大哭,周圍的人無不爲之動容,卻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