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繡 129 一葉落而知秋(六)
129:一葉落而知秋(六)
鳳鸞和緩了臉色,慢慢地蹲下,眼中滿是抑制不住的興奮,拉着孔姑太太的手嬌聲道:“孃親,事到如今,女兒也不瞞你。我確實是對二表哥上了心。請孃親尋個時機在外祖母面前提一提,親上加親的豈不好。我瞧着她老人家也必是願意的。”
孔姑太太低頭暗自付度了半日,長嘆一聲,搖頭道:“鸞兒你還小,不明白這深宅大院裡王孫公子喜新厭舊,朝秦暮楚。妻妾之間忌妒誣陷,勾心鬥角,哪有一天安穩的日子。倒比不得那小戶人家,雖然窮苦些,只要人家的孩子肯讀書上進,又是結髮夫妻,還怕往後沒有好日子嗎?”。
鳳鸞搖搖頭,不屑道:“常言道:共患難易,共富貴難。父親當年便只是個秀才,娘你與他也是結髮,結果又怎麼樣呢?況且憑女兒的才貌,娘真的忍心讓我過那種三餐不繼舉家食粥的日子?咱們孃兒倆在這裡無依無靠,外祖母若在還好,若一時有個好歹,咱們豈不是任人欺負。娘是明白人,難道看不出這侯府日後當家作主的必是二表哥無疑。女兒若跟了他,娘將來也能有舒心的日子過不是?”
孫姑太太感傷在懷,心中酸楚不已,好半晌方纔嘆道:“罷了,罷了。你既然打定了主意,爲孃的還能有什麼說的。沒想到我剛強了一輩子,臨老了,自個兒的女兒卻這般不爭氣,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卻定要給人家做妾。”說罷,用帕子抹乾了眼角的淚珠,一揚手轉身便走。
鳳鸞見狀,追在後邊急着喊了一聲:“娘……”
孫姑太太也不轉身,脊背驀然挺直,語氣冷然道:“你也知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自甘下濺的姬妾,你若還是我的女兒,就乖乖的聽爲孃的話,找個正經人家聘出去做正頭夫妻。若仍一意孤行,那也隨你,只是我們母女的情分也就到頭了。”說罷頭也不回地毅然離去。
鳳鸞聞言,貝齒緊咬着下脣,一擡眼見旁邊楠木嵌竹絲鸞紋香几上那盆牡丹花兒開的正豔,頓覺刺心,伸出手去恨恨地揪着,一片片嫣紅的花瓣七零八落,凋謝了一地……
肖夫人那日一聞得王念仁的死訊,沒有聽完,便嚇得涕淚交流,連話也說不出來,先時還怔怔地圓瞪着兩眼,魂飛天外,後來一仰身便栽倒在地。好容易灌了湯藥進去,漸漸甦醒過來,又哭得氣短神昏,木槿等丫鬟在旁邊再三寬慰,仍然躺在炕上不能言語。後來又傳來謹明候族長之位無望,被驅逐出宗譜,後又被大理寺衙役帶走的消息,如焦雷在頭頂作響,心神俱亂,越發急得兩眼直豎,淌淚發呆,登時勾起了舊病,痰迷心竅,驚嚇氣逆,竟昏死過去。府中本就混亂不堪,人人自危,一時也請不來大夫。底下的丫鬟婆子手忙腳亂,哭作一團。還是木槿去春暉堂尋了幾丸疏氣安神的丸藥給肖夫人服下,這才漸漸的好些,不吃不喝,只是傷心落淚。
木槿因寬慰道:“太太,奴婢從大廚房要了碗米湯來,您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先喝一點潤潤腸胃吧。”
肖夫人奄奄一息,微開雙目,費力地別過頭去,說:“仁兒去了,老爺壞了事,我活着還有什麼趣兒,倒不如死了乾淨。”一語未了,心中越發酸澀,便又嚎啕大哭了起來。滿屋裡的人也是哭個不停。
木槿陪着掉了幾滴眼淚,因勸道:“太太千萬別這麼想。你若有個好歹,可教四爺,五爺怎麼好啊,便是我們這些做奴婢的也沒了主心骨,日後還不知是個什麼去處呢。”越說越傷心,不禁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其餘的丫頭媳婦心中各有所思,便都抽抽搭搭的。底下的婆子也不好勸,滿屋內哭聲驚天動地。
肖夫人聞聲含悲忍淚地啐道:“我還沒死呢,用不着你們這般蠍蠍螫螫的嚎喪。想我在這府裡爭強好勝算計了一輩子,如今竟是落得個家破人亡,老無所依的下場。早知今日,我還爭什麼,奪什麼。你們也不用哭,橫豎我是要死的了。早早兒去了也好和仁兒團聚。免得將來受人磨折欺凌。”
木槿聽了這話,心裡也有些不忍,看肖夫人這灰心喪氣,萬念俱灰的摸樣,只得勸解道:“太太說這話,不是在拿刀子戳人的心嘛。若是太太登了仙界,不說別人,就是奴婢是定要隨您去的。”
肖夫人一時感慨,想不到在衆叛親離,倉皇無助的時候,依舊對自個兒不離不棄,忠心耿耿的竟然是素日裡最瞧不上眼的木槿。忙拉着她的手,上趕着叫了一聲:“我的兒呀。難爲你竟有這副肝膽。若我這回能逃出命來,必然不會忘了你。以後你就像我的親閨女一樣了。”
木槿低頭羞赧道:“太太快別說這喪氣的話兒,這些年來,太太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豈能不報。如今只盼着您的身體一天天兒好起來,四爺,五爺爭氣,您還怕沒有鳳冠霞帔得封誥的好日子嗎。”
肖夫人長長嘆了口氣,這才問道:“義兒,禮兒呢,這幾日怎麼不見,還在前頭忙着呢。”
衆人明知道王念義和王念禮依舊溜出去鬥雞賭錢,喝酒聽曲,卻只瞞着肖夫人一個,皆低着頭不敢言語。只有木槿深知其中緣故,便用話敷衍着:“可不是,凡事都指望着四爺五爺,外邊的客又多,二位爺直忙的是腳不沾地呢。”
肖夫人斜眯着眼睛,啐道:“呸,你少拿話來蒙我。打量我不知道呢。如今這府裡早就是暗香閣那兩口子的天下了。哪裡還有我們孃兒倆落腳的地兒。”
木槿乃笑道:“俗語說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太太您再怎麼着也是他們的長輩,就該養好了身子,拿出長輩的款兒來。您若是硬氣起來,這府裡除了老太太,侯爺,誰還能大得過您去。”
肖夫人聞言心情大好,抿嘴笑道:“你這孩子,平日裡看上去不哼不哈的,這會子說出來的話確是句句落在了我的心坎上。”
木槿笑說:“這還不是素日裡太太教導有方,奴婢跟着也學了些眉高眼低,得了出入上下大小事兒的見識。自然也就伶俐了些。”
肖夫人登時來了精神,得意道:“猴兒,看把你乖覺的。我常日裡就說身邊伺候的這些丫頭比人家的小姐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些知輕重,識禮懂事的。”
忽的又想起一事,因皺着眉頭,微怒責怪道:“最可惡的是芷善那沒良心的小娼婦,和仁兒好歹也是夫妻一場,怎麼就這麼絕情,也不帶瑞哥兒來祭拜一下,可憐仁兒這一去,竟連個摔盆碎瓦,引喪駕靈的人都沒有。”
木槿心裡腹誹不已:明明是大爺自個兒貪新厭舊,找了個藉口將大奶和瑞哥兒趕出府去。俗話說泥人也有個土性呢,更何況是大奶那般氣性大的。那時也沒瞧見太太替自小養在身邊的外甥女說句話兒,這會子卻埋怨起別人沒有情意了。真真可笑。
心裡雖這樣想着,面上卻一絲也不露,反倒順着肖夫人的話兒道:“唉,可不是,我們做奴婢的私下裡議論,若是瑜哥兒不被那邊搶去,大爺如今也有個繼後香燈的。”
肖夫人心中難受,又滴下淚來,抽搭道:“仁兒這孩子,活着的時候沒有一天教人省心的,如今去了,還是這般令人牽腸掛肚。便是在黃泉路上也沒個人陪伴,孤零零的,怎麼能不讓人心碎呢。”
木槿偷瞄着肖夫人的臉色兒,半吐半露道:“若是在我們鄉下,哪一家有未婚的男子因病或其他緣故一時去了,爹孃怕他在地下孤單,也找一家有女兒早夭的人家,就可以託“鬼媒人”說親,然後占卦,做冥衣,備了酒果祭墓,將男女的屍骨合葬。就算是給那男的也娶了個媳婦了。老輩人管這叫冥婚。光是我們村就有好幾出是這樣的呢。”
又低着頭聲如蚊吶,手裡不住地絞着帕子,說:“這只是奴婢的小家子見識。太太可千萬別見笑。”
肖夫人一聽頓時來了興致,一咕嚕翻身起來,幾日不進水米,到底虛弱,眼前一黑,差點又厥了過去。忙扶着案几角兒,喘着粗氣道:“此話當真?這到是個好辦法。只是這早早兒夭折的女娃子卻不好找。只能使人去慢慢兒打聽着。唉……也不知能不能趕得及出殯。”
木槿似是無意地喃喃道:“說起來到真是可惜,若是上回郡主娘娘肯將杜若姑娘給了大爺,想必這會子也該做了胎,也能給大爺留個後了。
肖夫人聞言,心下一動,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呆呆地望着那窗上的紙,隔着屜子,漸漸的透進一縷光明來,只顧自個兒歪着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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