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他生緣會似無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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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霏找了個藉口將福兒支開,忙拉了杜若去裡間二樓早已準備的客房,劫後重生,兩人自是感慨良多,淚盈於眶,耽誤了不少工夫。念遠見狀便出言催促,雨霏這才強忍住心酸含淚道:“我和子陵商量着,叫蔭鬆帶你出去避一避。這包袱裡是一千兩銀票和你素日家常的衣裳首飾,馬車就在後門,你們快走吧,找個沒人認識的清靜地方置幾畝田地再買棟宅子好好兒過日子。”
杜若低頭半晌不語,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好一會兒,方纔冷冷道:“郡主是想把奴婢許給蔭鬆嗎?”。
雨霏聽她語氣裡略有不悅,忙拉着她的手,聲音裡透着說不出的焦急與不安,因道:“對不住,事情緊急實在沒有機會先問問你的意思。可這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你一個姑娘家不方便單獨上路,只有將你託付給蔭鬆我和子陵才能安心。相信我,蔭鬆對你仰慕已久,人又忠厚實誠,絕對是個可以託付終生的良人。等過一陣子避過了風頭,你們還是可以回來省親的。我肚子裡的小寶貝還等着喊你一聲姨娘呢。”
杜若聞言,臉色才稍稍和緩了些,仍猶豫道:“我要是走了,那肖氏和老太太怎麼肯善罷甘休若是牽連到你和郡馬爺身上,可怎麼好?”
雨霏急得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因跺腳嗐聲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盡顧着這些沒要緊的事兒。我和郡馬爺到底是金尊玉貴的身份,後面還有中山王和三皇子兩大靠山。老太太就算瞧着太后娘娘的面子也不會太過爲難我們的。你趕緊收拾收拾,拿了東西就和蔭鬆走吧,萬一等會福兒回來撞見可就真的麻煩了。”
說完,拉着杜若一徑來到了後門,就見蔭鬆已趕着馬車在一旁等候多時。見了杜若頓時漲紅了臉,低頭搓着手不知該如何是好。
雨霏將杜若的纖纖素手送入蔭鬆那雙長滿繭子厚實而溫暖的手掌中,含淚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杜若我就拜託給你了。你要記住,她不是什麼奴婢,她是我的姐妹。我只願你們夫妻同心,恩愛一世。現在,我要你發個誓,這一輩子都要敬她,愛她,保護她,任何時候都能不離不棄。”
蔭鬆自是感激涕零,忙跪下賭咒發誓道:“能得杜若姑娘爲妻,蔭鬆再無所求,定會疼她愛她,不教任何人欺負輕賤她。如有二心,天誅地滅,死後墮入阿鼻地獄不得超生。
雨霏點頭欣慰道:“有你這句話兒,我就放心了。”又從髮髻上拔下一支銀鏤花柳葉形簪子,輕輕地插在了杜若的烏髮上,哽咽道:“這支銀簪是我親孃的遺物,你戴着,就算是留個念想吧,不枉咱們姐妹一場,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
杜若知道這支簪子對雨霏意義重大,本推辭着不要,怎奈雨霏執意不肯,也只得收了,伸手摸着頭上那縷涼滑,想起姐妹多年甘苦於共,如今卻要驟然分離,一時也紅了眼眶,不由得滴下淚來,因抽噎道:“我不在身邊,你可千萬要保重自個兒的身子。府內人心叵測,一應吃食穿戴都不能掉以輕心。”又貼在雨霏耳畔用幾不可聞的音調輕聲道:“江嬤嬤和碧紗到底是中山王府的家生子兒,一言一行皆以王爺爲重,不知對你能有幾分忠心。你可要多防着點。碧紗雖然言語不多卻是個有肝膽的,倒是能當大任。”
雨霏想起那回自己因爲巫蠱之術深陷佛堂,江嬤嬤漏夜送來的粉彩小瓷瓶,不由得心中一凌,面色頓時沉了下來,點頭低聲道:“你的話我記在心裡了,回去後定會萬事小心不給別人以可乘之機。等你安頓好了,千萬別忘了使人捎個信兒回來。不用別的,只要平安二字即可。這些年來,你跟着我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這會子既然能出去,別總是記掛着我,自個兒安心享受一下尋常人家夫唱婦隨的幸福吧。日後若有再見的機會自然是好的,若是我有什麼不測,你的恩情我也只能來生再報了。”
念遠聞言,便在一旁柔聲寬慰道:“不過一年半載便能再碰面,又不是去了天涯海角生離死別你又何苦如此傷懷。”
雨霏眼見日上中天,心裡雖然十分不捨也只能硬生生忍下,又連聲催促了幾聲。午後耀眼炙熱的陽光照在杜若的臉上,讓她面部越發模糊了起來。雨霏眼看着她在日光中一步步走向馬車,背影越來越模糊,耳邊但聞車震馬嘶,心中一片恍惚,口中猶自喃喃道:“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卻說這時,哀樂鼎沸,簇簇轎馬環繞的謹明候府大門前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只見他蓬頭垢面,短褐穿結,破了個大洞的下襬都發了黃,粘着灰色的泥淖。面容骯髒,看不清五官,髒兮兮的手裡捧着一個豁了大口子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破瓷碗,身形瘦弱,步履蹣跚,弓着身子晃晃悠悠的摸樣遠遠看上去彷彿一個已過花甲的老叟。
說來也奇怪,那乞丐原本搖晃着身子哆哆嗦嗦地左顧右盼,似乎怕被什麼人認出。可一見侯府正門檐上掛着的幾盞白燈籠,先是一愣,手一鬆,破碗骨溜溜滾落在地,砸成了幾片,發出刺耳的響聲。那乞丐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登時健步如飛,一路慌慌張張跌撞着往這兒奔來。見西角門開着有人進進出出,便不管不顧地往裡衝。
幾個挺胸凸肚,指手畫腳蹲在臺階上吐着瓜子皮說東談西的下人見狀都被唬了一大跳,七手八腳地擁上去攔住了像瘋了一樣直往裡硬衝的乞丐,一巴掌扇在灰溜溜的臉上,高聲怒喝道:“哪裡來的瘋子,這裡可是侯府,也是你能隨便亂闖的?還不趕緊叉出去。”衆小廝見他太撒野,只得上來幾個,掀翻捆綁,直往外拖。
那乞丐也不害怕,反而更加放肆,拼命掙扎叫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是大爺,你們簡直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對我動粗,一會兒定要折了你的手臂喂狗。”
一小廝冷笑道:“你要是大爺,我就是玉皇大帝。不要臉的沒根黃子,竟敢在這裡亂攀親戚。不給你點教訓,你就不知道馬王爺長得幾隻眼。”
正在慌亂吵鬧間,就見裡面出來一個年歲稍大的管事,高聲訓斥道:“府裡還在辦喪事,來來往往這麼多親友族眷,吵吵鬧鬧的像個什麼樣子?要是驚了客人,你們這幾個小畜生可仔細着。”
小廝們手裡一頓,彷彿很懼怕這人,遂七嘴八舌地圍上來回道:“一個乞丐,瘋瘋癲癲的,嘴裡竟是一些不三不四有天沒日的混賬話,我們正教訓他呢。”
那管事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也是個可憐人,怕是餓得急了,今日佈施倒是剩下一些素粥。進去盛一碗出來賞他吧。”
那羣小廝聽了,心裡雖然不忿,也只得嘟嘟囔囔地答應了。七推八搡出一個年紀小不更事的端着已冷透了的稀粥,放在那乞丐前面,撅嘴睥睨道:“喏,算你運氣好,遇到了咱們這些心善的,要是旁人不給你幾棍子纔怪。”
那乞丐卻是半點也不領情,將那粉彩官窯細瓷碗一腳踢開,裡面的粥糊了一地,那一干小廝惱他不識好歹,皆摩拳擦掌掄圓了胳膊。卻不料那乞丐猛地撲向管事,死死揪住他的衣襬,聲嘶力竭道:“誰死了,是老太太,太太,還是那個野種?”
那管事也被唬了一跳,臉上勃然變色,怒不可遏道:“侯府門前豈是你放肆胡鬧的地兒,看來這好人可真做不得。趕緊將他綁去馬圈,用土和馬糞填他的嘴,可別驚擾到了裡頭的主子”
那乞丐卻突然安靜了下來,用髒兮兮的手抹了抹臉上的灰塵污垢,躬身行了個禮,恭恭敬敬道:“小可無禮了,昔日侯爺曾於我有恩,如今乍聽聞府中有喪,驚恐不已,故而失言了。還請尊駕海涵。能否帶小可去靈前上炷香,也好略表心意。”
那管事聽他說話恭謹有禮,似是有幾分才學在裡頭,還道是哪家落第的窮秀才,面上便也柔和了許多,因嘆道:“咱們府裡的大爺剛剛沒了,老太太整日傷心啼哭,偏生侯爺又被抓去大理寺問了罪,如今府裡亂作一團,你又是這副打扮,恐怕有所不便,既與咱們府裡有舊,不妨就在這兒磕個頭也就罷了。”
那乞丐臉上露出了疑惑難解不能置信的表情,目光呆呆地透過掛白懸麻的屋檐癡癡望着裡面在夕陽裡越顯蒼暮的山石樹木,喃喃問道:“大爺?你說的是侯爺的長子,太太所出的王念仁。”
那管事皺着眉頭訓斥道:“我們大爺如今已被皇上封爲文林郎了,那可是正正經經的朝廷命官,他的名諱豈是你這等窮酸秀才可以亂叫的。磕個頭趕緊滾吧。”
那乞丐聞言,轉眼間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失魂落魄地直起身來,眼中一片空洞顫顫巍巍向外走去,那一抹枯瘦的身子在這稀薄的夕陽里拉下長長的黯淡的影兒,訴說着無盡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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