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風雨欲來
關於抓週之禮,可以上溯到南北朝時期,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於風操中有載:“爲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用刀、尺、針、縷,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之爲拭兒。”
發展到本朝,抓週應叫做試晬,抓週不過是元意自己的叫法。在元意獨自緊張的日子中,丫鬟下人們都是興致勃勃地爲鴻奴的試晬之禮忙碌,元意之前僞託休整之名,讓佃戶維修的房子也煥然一新,各處都是一副新氣象,還有不少精巧的雕飾掛件隨處可見,這些都是木工精巧的農人整治出來的,倒也相應成趣。
幾十戶的佃農,還有不少下人,光是修繕房屋自然花不了那麼多的人力,元意靈機一動,畫了遊樂園的圖紙,讓那些閒下來的佃農與下人伐木建造,不得不說,人多力量大,在呼奴喚婢的社會,一些工程只要主家需要,下人都會很快就完成。
六七天下來,遊樂園基本上已經建設完成,只剩一些細節還是需要修繕一番,不過這並非是什麼大問題。
別院上下,熱火朝天地忙碌下來,很快就到了鴻奴試晬之禮這一天,八月十日,天氣晴朗,元意讓下人把蕭府準備好的試晬的物件放上了大圓桌,又把鴻奴放下去,鼓勵道:“鴻奴,你自己抓一件玩。”
一些人家爲了有好寓意,會在私底下對孩子進行一些培訓,但是元意覺得試晬說不得準,以後如何還是未知數,就當然鴻奴玩算了,故而鴻奴也從來未見過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趴在圓桌上左顧右盼,好奇地看來看去,沒有第一時間地抓起來。
上等的紅色絲綢鋪在圓桌上,上邊放置着讓人琳琅滿目的物品,有書本、毛筆、戒尺、算盤、印章和未開刃的刀劍等等,製作精細,足見珍貴,鴻奴穿着大紅色的衣服,趁着小人兒越發白胖敦實,特別是額間輕點的硃砂,在他可愛靈動的小臉上,更添了一分貴氣,就像觀音菩薩座下的童子一般。
此時他好奇的大眼睛滾碌碌地直轉,小手撥弄着旁邊的東西,忽然將眼前一亮,一手抓住了一個玉石雕刻的印章,拿到眼前好奇地看着,長大了嘴巴,嗷嗚的一聲就要咬下去,元意見勢不好,連忙抓住他的手,要真是咬下去,他好不容易長起來的牙還不給崩了。
看到元意瞪過來的視線,鴻奴撇了撇嘴,只好把印章抱在懷裡,旁邊的喜娘再次,連忙開始說着吉祥話,“恭喜少奶奶,小公子日過畢竟官運亨通,光宗耀祖”
然而喜娘的聲音一頓,臉上也漲的通紅,原來她的話還沒說完,鴻奴又抓了一柄袖珍的小劍,把印章擺到圓桌上,拿着小劍使勁地劈着印章。
元意頓時失笑,感情他這是在發泄不能一咬之仇呢。在小兒的抓週禮上出現這般兇器,估計是蕭恆私自放上來的,但喜娘估計是沒有見過,此時臉上都綠了,她才說賀詞呢,就被鴻奴給打臉了。
好在喜娘也是大風大浪裡混出來的人物,很快就堆滿了笑容,繼續道:“恭喜少奶奶,小公子文武全才,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也着實爲難喜娘想出這番吉祥話,鴻奴這樣劈着官印,以後不當土匪就算燒高香了,還文武全才。元意無奈地搖了搖頭,卻還是對着陳嬤嬤說,“嬤嬤,有賞。”
陳嬤嬤掩嘴一笑,讓下人端上了金子,呈給了喜娘,喜娘一看那一排的金光閃閃,眼睛一亮,頓時笑迷了眼,不停地給元意道謝,吉祥話不要錢似的說出來,簡直讓人歎爲觀止。
元意不堪其擾,讓喜娘下去休息,又吩咐了一旁的張福開宴,那些在觀禮的下人佃農們皆是喜氣洋洋,一窩蜂地去了早就準備好的桌椅上坐好,很快就有丫鬟端着精緻可口的膳食上桌,那些只是聽說過的食物,如今能夠親口品嚐,不少人都雙眼放光,不停地吞着口水。甚至有小兒耐不住,伸手要吃,卻被大人打開,少奶奶都還沒吩咐下來,怎麼可以無禮。
眼看菜已經上得差不多,元意微微一笑,清聲道:“大傢伙用膳吧,不必拘束。”
衆人歡呼了一聲,道了聲謝,紛紛落筷,那副樣子,像是八輩子沒吃過飯似的,雖然他們的動作顯得粗魯,元意卻覺得真摯可愛,比那些端着架子,最後徒留滿桌子菜食的達官貴人好多,這樣熱鬧的樣子纔有慶祝的氣氛。
儘管如此,蕭府衆人不在,元意還是覺得有些失落,把還在耍着印章和小劍的鴻奴抱在懷裡,讓素梅把鴻奴的抓到的兩物收好,纔對旁邊的丫鬟婆子道:“你們不必伺候,也吃宴席去吧。”
有了元意的吩咐,諸位丫鬟婆子皆是喜氣洋洋地道謝離去,而元意在大廳另開了一張宴席,讓親近的丫鬟與她一同用食。
別院這邊熱熱鬧鬧,喜氣洋洋,京城裡可不輕鬆,皇帝前幾天已經醒來,但是身體已經不利索,據說已經召喚了德高望重的大臣立下遺照,待其大行之後,就把新君公佈天下。
如此一來,京城的氣氛愈發緊張,禁衛軍嚴陣以待,到處在城中巡邏,百姓根本就不敢出門,唯恐一個不小心,就當成可疑人等給抓了起來,偌大的一個京城,清冷無比,宛若空城。
而身處局勢漩渦中心的皇子朝臣們,則是最過緊張,用一旨定生死來說,並不爲過。故而不少人想去被召喚的大臣府上刺探情況,卻不得其門,只能胡亂猜想,京中的氣氛愈加緊張,滿城上下都醞釀着風雨欲來的氣息。
蕭恆已經忙得幾天沒閤眼,他許久沒回蕭府,吃住都在西街的別院,這裡是暗衛的中樞,方便掌控最新局勢。
“少奶奶那邊怎麼樣了。”得了空,蕭恆向身邊的蕭全問了一句。
“一切安好,聽說小公子抓了一個印章和一柄小劍呢。”蕭全看着蕭恆滿眼血絲、一臉憔悴的樣子頗是心疼,連忙說點歡樂的事情,“還有孫大夫來報,說少奶奶的身體差不多痊癒了。”
蕭恆的臉上總算有了喜色,沉吟了一會兒,道:“這幾日大概有變動,讓別院那邊的人注意些。”
“是,奴才知道了。”
太子久失聖心,如今明啓帝立下遺詔,最該擔心的非他莫屬,從前一陣起,太子久動作頻頻,不日將會有大動作。但是讓蕭恆與睿王都疑惑的是,定郡王那方竟然鎮定無比,一副大局在握的樣子,着實可疑。
蕭恆越想越不對,連忙把葉無情叫進來,“定郡王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
葉無情皺了皺眉頭,回想了一番,“一切如常,不過前幾日,張仲羲與東宮側妃聯絡過,不尚且查不出原因。”
蕭恆眉心一跳,眼色沉沉,“盯緊張仲羲。他若有異常,立馬來報。”
“是。”
如今太子、睿王和定郡王都在宮中侍疾,根本分身乏術,若是有什麼動作,都是吩咐下邊的人手操辦,那作爲定郡王第一心腹的張仲羲,他每一個行動都事關重大。
第二天夜,正值睿王侍疾,黑夜沉沉,偌大的宮殿悄無聲息,橘黃的油燈左右不定地搖晃,似乎在下一刻就會熄滅一般。睿王守在牀前,看着躺在龍榻上,氣息微弱的明啓帝,眼眸複雜,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突然晃動的簾子被人掀起,明啓帝身邊的太監總管端着藥進來,輕聲道:“睿王殿下,藥已經熬好了。”
睿王點了點頭,碰了碰明啓帝的胳膊,輕聲道:“父皇,起來喝藥了。”他並不擔心明啓帝會聽不到,事實上,明啓帝從來就沒有熟睡過,稍有些動靜就能醒來,此時雖然閉着眼,說不定在魏公公進來時就醒了。
這是他侍疾多日發現的秘密,每次回想,都忍不住汗流脊背。遺詔就放在龍榻前的一個櫃子上,那是明啓帝當着他們兄弟三人的面放進去的,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成明啓帝睡着時偷窺,但還是忍住了。
還好他忍住了,因爲他某次不經意地發現,在父皇睡着,他起身解手,衣衫摩擦之時,父皇的眼珠動了動,他心中大駭,這才發現了這個秘密。
他心裡忍不住在想,其他兩人究竟有沒有發現這個秘密,如若不然,他們又會做出什麼。想到某種可能,他的心中即是忐忑又是竊喜,過不了多久,結果就要揭曉了。
睿王不過是一瞬間的閃神,明啓帝已經醒了過來,他的眼眸渾濁,似乎已經被夜色陰翳住了視野,但是渾然天成的帝王之氣,依舊懾人心絃。
“父皇。”睿王扶起明啓帝半躺着,接過魏公公的藥,舀了一勺子,輕聲道:“父皇,該喝藥了。”
明啓帝灼灼的視線落在睿王的臉上,睿王有瞬間的心悸,臉上卻不露分毫,依舊一副憂慮的模樣,滿眼的關切和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