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中)
番外侊孝2
淵欲終究是爆發了。
似乎是從那隻魔鳥被抓後開始的,他一直表現得格外緊張。
擒到它的,是我的新預言師嗣音。他的預言準得古往今來獨一無二,但卻奇怪地選擇留在宮裡當文殿,老在我身邊出沒。
……其實以他的實力,完全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地過生活的。
淵欲看到那鳳凰被俘後,簡直目眥欲裂,一頭黑髮都要炸開了。
但他窩藏魔族是不爭的事實,那鳥兒很快就被關了起來。
我蹙眉,問嗣音爲什麼插手管這事。——淵欲那樣手足無措的樣子,讓我看不下去。
他卻笑着說,“……我看不慣淵欲露出笑容的樣子,他怎麼有資格笑?應該加倍還回來纔是……”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盡說些摸不着邊際的話。
“還行。”他哼笑。
他總是穿着青衣,做着一些難以理解的事,明明是個傑出的預言灼華,行爲舉止卻怪異得很,簡直可以和芒辰一較上下。
有時候他看着我的眼神,會讓我起異常反胃,不過這不妨礙他作爲一個預言家的素質,我不會介意小細節。
但這事後,淵欲就不再聽命於我了,他開始叛逆,只要我說的事,就極力不做,象是個違逆兄長的孩子一樣。
這樣鬧脾氣的他,越來越強調自己的身份和灼華,我忍不住覺得煩心,卻只能維持着表面上的溫和。
是,我是沒有你與生俱來的灼華,所以必須比你努力百倍來豐滿自己的羽翼,但你若知道自己只是我的一部分又會做如何想?我不過是沒告訴你而已。如果真的說了,你還會是現在的你麼?
你根本就不是個人類,知道麼,淵欲?
……可不知爲何,我從沒對他提起過。
所有的事情都變得越來越規律,國家圖書館的書我幾乎看遍了,儼然成了一個會走路的圖書館。
第一次在衆人眼裡看到敬佩是在很早以前,不過現在已經習以爲常了。
只是還是經常會看到可惜、同情的神色,聽到惋惜的語言,每當那時我就很窩火,同時,也會笑得更順暢。
我想,要回灼華以後,我就不用再像個戲子一樣笑了,這種深入骨髓的卑微,太折磨了。
每次想到這個,我就會更努力地提升自身的價值,不斷地逼迫自己去解決別人的困難,不斷不斷,一直重複,即使累到生病,也義無反顧。
嗣音說,他已經看到了束髮的機遇,雖然還不清晰,但我可以在不久的將來拿回灼華。
我聽到的時候竟然沒有驚訝,彷彿一切早已知曉一般。
——我一直相信神會做一件正確的一件事,至少,一件。
倘若可以,我想恢復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遇見那個黑髮少年,純屬意外。
我練習步行時,狼狽地擡起頭,他就那樣毫無徵兆地闖入我的世界。
黑色的長髮微微拂過他漂亮的容貌,青草、豔花黯然失色。
他微微撲扇了一下白色的羽翼,足尖落地,就像上天派來的天使一樣。
“你是十武殿之一?”破天荒地,我竟然詢問別人的來處。
他頓了頓,搖頭,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不同。——沒有同情、沒有敬佩、更沒有陌生,如同認識我很久似的,疑惑地盯着我的眸子,暗暗出神。
那樣的表情……很稀奇,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稚嫩可愛。
“文殿?”我笑。
“啊,不,我是來找芒辰的。”
很少有人面對着我,說要找別人的。
我心裡不舒坦,卻笑着將芒辰借了給他,他終於露出欣喜的表情。
我忽然很想知道,他是爲了誰,來借治療灼華。
嘉魚再次來宮殿的時候,我向他提了倉央的事。
那時我已調查過他,“我想讓他當我一陣子老師,可否?”
很久沒有見過嘉魚身邊的那個白髮少年了,不知從何時起,他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他微微沉吟,“你想做什麼?”
“我想認識他。”我平淡地喝茶。
“呵,你說笑?……”他暗暗沉思一會兒,笑得有些慵懶無奈,“不過也許本就該這樣吧……我是你們的契機?那倒有些意思。”
我疑惑不解,但很快就見到了那個一臉驚訝的倉央。
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個已經束髮的人,性子很單純,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腦子活靈活現的,時時會冒出一兩句奇怪的話。明明比我還像個孩子,卻要擺出大人的樣子處處照顧我。
——越接觸越覺得有趣的人。
就連我自己也沒發現的事,他卻會注意到,比如日復一日相同伙食,以及一成不變的衣着。
他總希望我能得到更好的東西,那種想法還很容易地就從行爲中展現出來……雖然我曾憑着自己的實力獲得了很多人的照顧,卻沒人像他這樣的,明明是個簡單易懂的人,卻又說不清的感覺。
我開始期待每天會客後的課程,每次見到他,都有種淡淡的溫馨——他的眼裡從來沒有同情,頂多是心疼。他顯而易懂的喜愛讓我感覺很舒服、很自在,和別人的表面交往都不同。
偶爾,我也會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彷彿曾經見過,又好像第一次看見。——一種迷戀的目光,卻又帶着些疑惑和否定,一閃即逝。
那是什麼?
對別人的想法感到好奇,這還是第一次。
“我說了要帶你出去玩的啊。”
從來不過七夕的我,卻在他在的那年出門過節,這簡直是破天荒的奇事。但不知爲什麼,我竟然沒有阻止他一意孤行的決定,即使我知道這樣我的身體會虛弱很多。
花車、廣場、人頭攢動、會逃的食物、購買的衣服、許願的風鈴……
夜空裡掉下煙火的碎片,就像雪一樣。
我一掃愉悅的心情,忍不住反胃,但他卻與我完全不同,“你不覺得雪是一種漂亮的東西麼?”
我對此無言。
雪?呵……最爲噁心的東西。
我看着漫天掉落的火光,沉默不語。
只能藉由仸零的聲音去消除眼前的景色,每次想起那段白色的記憶,就會引起的陣陣暈眩。
他有些驚訝地笑了,似乎對我會樂器而感到新奇。
“既然你喜歡雪,有朝一日,我會贈一座冰雪城給你,倉央。”即使我對雪難忍至極。
他詫異地看着我,卻走神着不知在想什麼。
……好吧,我也不知道爲何要這樣說。——第一次,沒經過思考,心裡想的東西就脫口而出。
我想,我是變笨了。
造一座冰城要消耗多少灼華?更何況我現在什麼都沒有。
他頓了頓,笑得讓人屏息,“我幫你束髮吧,侊孝。”
曾經,淵欲也說過要爲我束髮,但我未曾在意過。
因爲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承受不了束髮的。況且,我若束髮,毫無意義。——沒有灼華的束髮有何必要?
“我知道了,倉央就是那個機遇。”嗣音點着巨大的水盤,睜開眼睛。“之前在預言裡看到的人,應該就是他吧。侊孝,殺了他,吃掉他的灼華。到時候,你成了黑髮,就能束髮了。”
我渾然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怎麼?幹嗎這麼看我?這是最容易的辦法。”嗣音翹起腿,青色的衣服印的他的臉有些陰沉,“難道你不想得到灼華麼?”
“是預言?”
“……不。”
“那就不要說了。”
他歪過頭,清秀的臉顯得不解,“爲什麼。”
我的灼華,在淵欲那裡,這不關倉央的事。
“你搞什麼……”嗣音走到我面前,揹着手俯下身,一字一頓,“在意他?”
我看到他眼裡的我笑了,“這與你無關吧。”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我很久,“那你就永遠當個廢人吧——”他拂袖而去。
研究對我來說並不是難事。
很快,我就對‘機遇’的說法做出了許多假設。
雖然想從淵欲那拿回灼華,但我不屑像個妖怪一樣喝他的血,也不想他就那樣死掉,所以一直沒有過什麼動作。
我想過很多辦法,最後覺得還是和淵欲合二爲一最好,我們的靈魂本就該是一個。
讓一切還原。
束髮的那天,由於天時的虛弱,我又回到了神壇。
倉央卻一直沒來。
我坐在神壇的懸崖邊,覺得今日的雪下得特別大,冰冷的感覺比往昔更甚,都快把我麻痹了。
璀雪宮緩緩地亮起了燭火,太陽快下山了,交相輝映着,璀璨點點。
他失約了吧,我想。
有種失落。——並不只是錯過束髮的怨艾,更是某種東西的走失。
原來他也不盡然是說真話的。
風吹着我白色的頭髮,彷彿要把我吹跑一樣。明明已經在這裡坐過十幾年,坐過整個童年,今天卻格外悽慘。
我,不過是個廢物而已,自以爲是的廢物?
……
也許,就和很多人一樣,倉央也不過是表面關心我而已。
沒人會爲我頓足,除非有事了,纔會來找我。
如果,我足夠強的話,如果……
“侊孝。”
聽到那聲音的時候,我一瞬間以爲是錯覺。——有如天籟。
他來了,趕得匆匆,臉上有明顯的焦急。
我的心跳難得有些快。
我沒想過會這麼輕易將靈魂交給另一個人,但卻真的這麼做了,即使樂胥派來的護衛對此萬分緊張。
靈魂的合併比想象中更爲順利,雖然其中經歷了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種痛我已經習以爲常。此次,甚至有種意外的喜悅。
——最後一次了,這種疼痛,再也不會來。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視角不同,觸覺不同,連呼吸的感覺也不同,身上再沒有熟悉的刺痛感。
柔長的黑髮拂過身體,有種舒暢的感覺。
額頭滾燙,我望向倉央的,那個精緻的烙印,已經傳承給我了吧。
我擡起頭,愉悅地勾起嘴角。
神,你終於實現了我的願望。我唯一的希望。
隔了那麼久,終於,迴歸了。——灼華。
我看到倉央乍然變短的灰髮,一時找不到邊際地收起笑顏。
什麼?他……不知道麼?……創造身體並不需那麼多灼華。
爲什麼,都給我?
毫不吝嗇地拋棄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是爲何?
他的眼裡流露着熟悉的迷戀與慌張,很可愛的表情,卻顯得凌弱。
“攻玉。”以後我叫攻玉。
可他知道淵欲迴歸後,就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眼神看我,似乎是責備,似乎是不敢相信,甚至還有失望和畏懼。
“你騙我?……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故意慫恿我殺他!?爲什麼……把他的生死說得那麼簡單?即使他只是個虛幻的存在,他也是存在的!有思想有感情的啊……”他不斷退後,似乎要和我劃清界限。
本想說淵欲還活着,此刻卻再也說不出口。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讓我冷下了臉,吐露無情的語言。
他轉身飛離,把我一個人棄在冰冷的神壇上。
風吹拂着我的身體,冰涼得有如刀割。
我站在崖頂,心裡的喜悅全然不見,本以爲身上的刺痛會永遠離我遠去的,但似乎它並沒有走得太遠,心裡竟然糾結得喘不過氣來。
初次使用灼華,並沒給我帶來多少快樂。使用那種力量的記憶,似乎與生俱來。
飄到璀雪殿再找他的時候,他正在團團轉地找淵欲。——他竟然對我的弟弟那麼在意。
我不想聽,他說的那些話,我都不想聽。
他再不用原來的眼神看我,取而代之的是後悔與畏懼。
他四處張望,窺視着一切逃走的機會。
爲什麼?之前明明好好的。我不會害你啊。
……是因爲淵欲?他對你就那麼重要?所以因爲他身體的消失,就對我完全改觀,不願接觸了?
“關起來。”我知道,你的翅膀,很寬很美。……所以至少,不讓你從我身邊逃走。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