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裴果往客棧投宿時,因拿不出官憑路引,連着吃了幾個閉門羹。待要出城,今兒個不知怎的又起了宵禁,城門皆給早早閉上了,只得折回。這般瞧來,城中警戒尚不曾鬆懈。
外郭城城牆其實不高,甚而常常利用所經處高坡山石爲牆,裴果若真想出城,總能找得到辦法。不過他轉念一想,反正這外郭城佔地廣大,山川河流皆有,城中三教九流、人口衆多,自己區區一人而已,藏匿其間想來不是難事,遂懶得出城,免得又去麻煩那戶農家。
當下就在東城裡頭晃悠,長街小巷轉過幾多,並不見甚合適地兒。裴果尋思,大不了往南邊洛水附近,覓個小林子窩上一晚就是,孰料纔到河邊,有寒風陣陣吹來,凍得他直打哆嗦。這還是沒到深夜,氣溫尚可,若真在河邊睡上一整晚,即凍不死,怕不也要發一場熱病。
裴果無奈,再行迴轉時,不由得暗叫一聲苦。
卻原來今夜宵禁,家家戶戶早是閉上門窗,吹燈歇息。此時莫說找戶人家投宿,他便是把全洛陽三百二十三個裡坊走遍,只怕連那坊門也莫想入得去。
正無計間,身後傳來嘩嘩腳步聲,頗爲齊整,還帶咔咔甲冑撞擊之聲,顯是巡夜的甲士將至。裴果一彎腰便走,穿街走巷,到處躲避。不想今夜巡弋的隊伍奇多,走不得幾步,要麼被迫轉向,要麼又給逼了回頭。
裴果沒頭蒼蠅也似四處亂竄,弄得狼狽不堪。漸漸空間愈小,到後來竟是給堵在了一條長街上,前後兩頭各有一隊甲士,正相對而來。
長街甚長,甲士尚遠,裴果蹲在街中間長牆邊的陰影裡,一時還不曾叫人發覺。恰見一座裡坊大門靠在左近,藉着月光擡頭一看,門頭上寫着“殖貨裡”三個大字。
可管不得那許多了,裴果三步並作兩步跑至大門前,腰腹、小腿齊發力,平地躍起竟達三尺。更於空中一探手,已是牢牢搭住門柵,乃借力再行拔高。最後用勁一個俯躍,堪堪就越過了坊門!
落地時,他連滾兩圈,化去墜地之力,順便將自個身形隱入了夜色之中。
裴果動作奇快,幾乎不曾弄出什麼聲響。遠處兩隊甲士固然不曾注意到,大門後正打瞌睡的更夫也只是隱隱約約聽到些悉嗦聲,驚醒過來時,睜眼不見異狀,自是閉上雙眼,再續前夢。
。。。。。。
入都入了這殖貨裡,不虞再有甲士巡弋,如何不尋個安穩地兒,索性睡上一大覺?
裴果不欲驚擾那些屋矮房窄的平民百姓家,四下裡張望一番,徑直往殖貨裡最高的那幾幢樓而去。
有一戶佔地甚廣,前爲深宅,後有大院。裴果暗自點頭:就是他家了!
院牆不高,裴果輕鬆攀入。
本打算潛入柴房將就一夜,不想才入院中,便聞宅子裡嘰嘰喳喳,聲響不絕,似有不少人在說話。
裴果眉頭一緊:樓中明明漆黑一團,燈火全無,如何來這許多人聲?
好奇心起,乃走將過去,湊近了看。頓然發覺,原來這樓裡窗牖外頭,全都罩着厚厚一層木板,遮個嚴嚴實實。
怎會如此?裴果眉頭愈緊,驚疑之心迭起。
既有木板遮護,無法戳破窗紙窺探,裴果便躡手躡腳,徑往那戶門處去。
門頭上掛着匾額,又見三個大字:醉生樓。
這人家也太是奇怪,哪有自家正門上掛這麼個名號的。。。裴果這般想着,已是貼了上去,自門縫間不住往裡頭窺覷。
一瞧之下,裴果登時面紅耳赤。
門縫之後,正廳裡頭,此刻燈火通明,人影憧憧。靠左見坦臂露腰,豔舞胡旋;靠右有男恬女嬉,衣衫不整;又樂隊唱班一個不缺,龜奴侍婢穿梭不歇。
原來這所謂“醉生樓”者,實乃一間妓館是也。
裴果輕啐一口:這館主也忒是貪財,城裡都起了宵禁,他還兀自不肯停下營生。難怪窗樞盡都給遮住了,卻是爲了避人耳目。。。
門縫裡忽明忽暗,想是有人要開門出來。裴果連忙躲開一邊,繞行幾步,忽見眼前正有一道小門虛掩,不及細想,推門閃身而入。
門內樓道縱橫,裴果胡亂選個方向,悶了頭直往裡頭走。走不多久,人聲又起,嘻嘻哈哈而來。邊上正有階梯,裴果拾級而上,這便到了二樓。
二樓右角那頭隱有月光透入,裴果想也不想便走了過去,不料走到盡頭,並不見出口,原來只是木牆隔板不嚴,以致漏光罷了。微微一撇頭,視線裡看到一扇緊閉的房門,裡頭應該是個單間。
正待離去,單間裡赫然傳出人聲:“人說醉生樓裡翟妙兒最妙,今日一見,嘻嘻,果然妙極。這臉蛋,這身姿,嘖嘖,真正是叫標緻。妙兒啊妙兒,今兒個你要是伺候得好,我便贖你出去做一房妾侍,從此吃穿不愁,享盡富貴,如何?”
“雖不知元郎此言當不當得真,奴奴在此,總要先行謝過。”這是個清脆的女聲,聽來溫婉動人。
裴果眉頭一皺:晦氣!竟撞上一出苟且場面。。。
一樓享歌舞,二樓人銷魂,其實時下妓館多是這般佈置,只是裴果從前並未進過銷金窟,不知罷了。
“怎麼不當真?”那“元郎”豁然激動起來,叫道:“我元朗苦盡甘來,襲爵只在眼前,不日更要大用,難道還贖不起你一個翟妙兒?”
元朗?襲爵?裴果暗忖:原來還是個大魏宗室。
“當真,當真。”女聲愈發溫柔:“來來來,元郎且滿飲了此杯。今夜這大好春宵,元郎。。。可要好生疼惜奴奴。”
“咕嘟”一聲,這名叫元朗的宗室應是喝下了水酒,浪笑不已:“好妙兒,乖妙兒,今晚上。。。嘿嘿,我可饒不了你。”
二人腳步聲起,“呵呵”“哈哈”之聲不絕於耳,似在追逐玩鬧。
裴果實在聽不下去,擡腿就要離開。便在這時,只聽得房裡“咚”的一響,地板都爲之一震。裴果一怔:這。。。是哪個摔倒在地上了麼?
腳步不覺一停---雖是妓館女子,裴果卻也擔心她受了欺負。自打那天宗家小娘一句“大俠”說出口,裴果比之以前,那是好管閒事多了。
卻聽屋子裡女聲低沉:“羽姊姊,我得手了,你出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