脅下那一隻弩矢入體甚深,裴果雖是好轉,這外傷想要痊癒,卻還真個需要久養。這麼躺着,不覺又是一個多月過去,忽忽到了六月上旬。
過去的五月裡頭,天氣已熱,朝野上下卻殊爲平靜。新任的御史臺兩位主官,御史中尉孫騰與治書侍御史劉貴,大約新官上任,業務不精,又或許看到崔暹前車之鑑,因此並未點起三把火。於是皇黨與爾朱一系之間,難得消停了一陣。
倒是關中大捷的消息傳來,洛陽城一片沸騰---這都多少年了,八百里秦川,至此終得重歸王化。
不久賊酋万俟醜奴與蕭寶寅檻車入洛,皇帝元子攸令將兩個捆綁在閶闔門外大街之上,供士民女幼聚觀三日。
全洛陽城爲之轟動,官民爭相前往圍觀,爛菜葉、臭雞子、甚而小石塊,鋪天蓋地,砸在兩個頭臉上,苦不堪言。
三日之後,万俟醜奴爲當街梟首。蕭寶寅畢竟當世高門,故舊甚多,其妻又爲魏國南陽公主,元子攸留他體面,令賜死於駝牛署蕭寶寅原宅。
南陽公主素有賢惠之名,也曾多次勸阻蕭寶寅不要事賊,惜不成。她與蕭寶寅一向相敬如賓,這時慟哭流涕,傷心欲絕。
吏部尚書李神軌與蕭寶寅私交甚篤,攜酒肉而至。兩個說起從前舊事,李神軌黯然落淚,蕭寶寅卻是臉色平靜,嘆道:“推天委命,恨終不能盡臣節。”酒肉吃完,蕭寶寅即給絞死宅中。
万俟醜奴與蕭寶寅既死,皇帝元子攸以關中平靖,令大赦天下。西征軍上下封賞擬定,不日遣使者入關中宣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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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於謹下朝歸家,臉上神色似有些鬱郁。裴果便問生了何事。
於謹嘆道:“吏部李尚書與蕭寶寅有舊,前番賜死蕭寶寅時,李尚書是個性情中人,不聽勸,去了駝牛署蕭家一遭。。。這便惹出口舌來了。爾朱一系揪着此事不放,朝堂上彈劾不止。御史中尉孫騰更言,李尚書此舉有傷民心,鄉野之間憤憤之聲不絕。”
李神軌身爲吏部尚書,權柄甚重,位置關鍵,實乃皇黨中有數的要緊人物,如今一着不慎,竟叫爾朱一系給盯上了,於謹豈能無憂?
裴果“哦”了一聲,脫口而出:“雖知李尚書性情中人,可確然也太不小心了。想那蕭寶寅禍亂關中,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洛中這裡官民,多多少少在關中都有些親故,遭了禍害,焉能不恨?”
於謹冷哼一聲:“哼!不過是爾朱賊黨的託辭罷了。即便李尚書不曾去看蕭寶寅,多半也要遭了他等的圍攻。我可是聽說,晉陽那裡,爾朱榮信誓旦旦,定要對付了李尚書。”
居然連爾朱榮也扯了進來?裴果一怔:“那又是爲何?”
“卻是涉及一樁舊案。。。”於謹便侃侃說將起來。
且說當年爾朱榮在秀容川還不曾發跡時,先趁六鎮大亂之機,大肆擴充實力;又以葛榮亂軍入山西爲由,一舉襲取了肆州、幷州之地,自設官吏。當地官府若有抗拒,皆爲爾朱榮以平賊爲由,一一殺害。
原肆州刺史尉慶賓就曾關閉城門以拒爾朱榮兵馬,結果城破被害。尉慶賓有一子,曰尉然,懷殺父之仇,一直隱姓埋名躲藏民間。近日因元朗報父仇之舉傳遍天下,尉然乃奮而起之,效仿元朗,刺殺了當時動手殺死乃父的兇手。此後連夜出逃,入洛陽城自首。
殺死尉慶賓的兇手本就是爾朱榮麾下心腹將領,如今任職曲陽縣令,一朝身死,豈不叫爾朱榮怒火中燒?
結果洛陽城裡,廷尉府又依元朗前例,判了尉然無罪。皇帝元子攸也下旨一道,讚揚尉然孝義之舉,還令吏部酌情授職。
爾朱榮吃個啞巴虧,愈加怒火升騰---河陰之亂,不知多少人死在他爾朱一系刀下。若受害者家人個個效仿元朗、尉然之舉,那是不是要把爾朱一系,連同他爾朱榮在內,一發殺個乾乾淨淨才行?
不想這還沒算完,吏部尚書李神軌得了皇帝授意,大筆一揮,居然把尉然補了曲陽縣令一職。此舉,可謂**裸打了爾朱榮的臉。
今時今日,爾朱榮是何等權勢?又是何等驕橫?見此,當即怒火滔天。他不好明着針對皇帝元子攸,這一腔怒火便全都灑到了尉然與李神軌的頭上。雖不見諸文字,早是揚言出來,若尉然敢至曲陽,定是死路一條,又言李神軌無禮,定要讓他好看。
尉然自是不敢上任,辭官不做,下落不明。剩下李神軌一個,早是爾朱榮眼中釘、肉中刺。
凡洛中爾朱黨人,元天穆也好,爾朱世隆也罷,而今攜起手來,頭一樁事就是要扳倒了李神軌。偏李神軌又鬧出駝牛署這檔子事來,爾朱一系豈容錯過?自是揪緊了不放,彈劾之餘,還拿民憤來說事。
“原來如此。”裴果作恍然大悟狀。
再說得幾句,於謹起身離去,言道:“此事與孝寬無干,你只管安心休養就是。”
裴果“嗯”了一聲,拱手謝道:“得思敬兄照看,我這傷勢,也算好了七七八八,估摸着三五日之內,必得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