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洛陽這裡已謂“萬事俱備”。元修召來一衆心腹,直言要親征晉陽,這下可把大傢伙嚇得不輕。長孫稚第一個高喊“不妥”,元寶炬繼之。
斛斯椿雖是一向力主北討,卻也不願皇帝親征。究其原因,恐怕還是他攬權的心思在作祟---北軍佔了洛陽總兵力整整一半還有餘,回頭出征時,自是當仁不讓的中軍主力。皇帝若要親征,自然而然就成了這中軍主帥,那還有他斛斯椿甚事?
三軍主將皆作如此說法,元修也只好悻悻作罷。
於是定下六月二十爲吉日,三軍齊發。中軍自以斛斯椿爲大都督,持節,又任散騎常侍蔣進爲長史,其部主攻建州,直趨晉陽。右軍以元寶炬爲大都督,假節,其部越過黃河之後即沿太行山脈往東北方向挺進,威逼鄴城之餘,尋機突破滏口陘以入山西。左軍以長孫稚爲大都督,因其部人少,令先駐紮北中城要隘,以爲機動,隨時增援中右兩軍。
裴果自也參與機密,乃急報長安。不幾日宇文泰使者趕至洛陽,向天子元修稟告,言宇文泰已遣關西大行臺尚書右僕射、輔國將軍寇洛前往馮翊,領華州兵馬五千屯於大河之西,隨時皆可進攻蒲阪津,以入晉地。宇文泰自個則盡起雍州兩萬步騎,入駐潼關,只待六月二十那日,當北溯風陵渡,共踏山西。
元修聞訊,歡喜得手舞足蹈,連連與衆心腹說道:“大事諧矣!大事諧矣!”
除此之外,隨使者同來的還有鷹揚將軍宇文護率領的一千輕騎,拿宇文泰的話來說,這是擔心洛陽空虛,當增固兵馬,以防豫州侯景。裴果心領神會,笑而不語。
不久,關西大行臺尚書右丞、建節將軍赫連達又率一千輕騎至洛。元修不疑有他,還當殿嘉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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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永熙三年(樑中大通六年),六月二十,天子元修於北邙山下親登高臺,慷慨陳詞,直斥高歡結黨營私、圖謀篡逆,號令天下共擊之。
鼓聲赫赫,十萬大軍山呼“萬歲”,倒也聲勢驚人。隨即三軍齊出,浩蕩北去。
元修回到洛陽城,兀自心情激盪,左右又無事,一發起狠來,乃下令廢去高荷皇后之位,囚在金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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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七,斛斯椿中軍主力抵達建州高都(今山西省晉城市),稍是一攻,建州刺史、遊擊將軍慕容紹宗竟是棄城而去。北討大軍初戰告捷,且一舉取下重鎮高都,晉地門戶實已洞開,只需長驅直入,即至晉陽。
斛斯椿自個也料不到竟會這般順利,驚訝之餘,不免大爲得意:“原來這慕容紹宗壓根就是個徒有虛名之輩,當初高歡居然屢攻高都不下,由此可見,高賊的兵馬也不過如此呵,哈哈。”
長史蔣進連連稱是,當即妙筆生花,捷報奏去洛陽。
六月二十九,元寶炬所部右軍進抵朝歌(今河南省鶴壁市淇縣)。
時高歡以前將軍莫多婁貸文爲左廂大都督鎮守相州,聞訊即領五千步騎出鄴城,赴朝歌與元寶炬對峙。因兵馬衆寡懸殊,莫多婁貸文乃令關閉朝歌四門,以爲固守。
元寶炬遂得團團圍住朝歌,儼然可稱是“威壓鄴城”。
兩處軍報傳至洛陽,元修喜出望外,自謂“天命在身”,當即派出潁川王元斌之爲使,直齋將軍孟都引一營羽林護衛,前往高都犒賞斛斯椿所部中軍,催勵進兵晉陽;又遣清河王元亶至朝歌犒賞元寶炬所部右軍,催勵攻克朝歌,直取鄴城,以直後將軍潘紹領一營虎賁護衛。
此外還遣使催促長孫稚所部左軍北上高都,以爲斛斯椿後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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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四,潁川王元斌之至高都,儼然以監軍自居,一再催逼斛斯椿儘快進軍晉陽。斛斯椿雖是不滿,奈何本心也想逞此貪天大功,遂引全軍急進,一日夜內進抵長平(今山西省晉城高平市西北)。
六萬大軍迤邐進入丹河谷地,時正天暑,可不知爲何,到了此間卻沒來由地覺着通體陰寒。谷內天色烏沉,更皆陰風陣陣,聽來竟似嗚嗚鬼聲,直叫人渾身發毛。斛斯椿吃了一驚,便找來當地土著問話:“這是哪裡?如何會這般陰森可怖?”
“此殺谷也!”土著戰戰兢兢:“傳說此地本爲古時戰場,死了好幾十萬人吶。前些年有人在此掘地,到處都刨了戈、矛、箭頭,還有人骨出來。”
“此地。。。”元斌之頓然色變:“莫不就是秦國武安君坑殺四十萬趙國降卒的所在?哎呀呀,四十萬冤魂在此,難怪這谷裡這般陰森。此地不詳,此地不詳呵!”
此言一出,人人膽戰心驚。斛斯椿氣得就差當場跳腳:元斌之,蠢材也!
士氣陡降,斛斯椿沒奈何之下,只得喝令加速前行,以求儘快出谷。結果號令一下,全軍立馬亂了套,一個個沒頭蒼蠅般悶了頭亂竄,陣形全散。
當是時,號角長鳴,山谷兩側的密林裡不知殺出多少兵馬來,一時箭矢如雨,殺聲震天,北討軍當即大亂。
“中伏矣!”斛斯椿大驚失色,趕忙撐高些遮目遠觀,就見正前方戰旗如雲,泰半都寫着“天柱大將軍高”的字樣,旗下無數甲士,呼喝着就待衝殺而至。衝在最前方的那員戰將,一杆馬槊如電似雷,所到之處,望風披靡。斛斯椿認得清楚,可不正是勇冠當世的高敖曹?
“此高歡親至也!”斛斯椿面如死灰,心知再無迴天之術,乃急轉馬頭,揚鞭逃去。。。
長平一戰,高歡親率大軍設伏成功,又以高敖曹爲箭頭突擊,打得六萬北討中軍毫無還手之力,當場戰死與投降的便超半數,餘者多爲逃散,最後能夠逃回高都的,不及萬人。斛斯椿見機得早,逃得一命;長史蔣進則歿於亂軍之中;潁川王元斌之得直齋將軍孟都拼死救出,卻累孟都自個傷重而死。。。
七月初八,朝歌城外元寶炬正指揮大軍四面猛攻,忽然東頭鼓聲大作,兩路精騎疾風般殺至,城中也開門殺出,以爲呼應。北討右軍猝不及防,又遭三面夾擊,立時落了下風。
北討軍人多,本來尚可一戰,偏偏右軍倉促建成,軍中還多河北、青齊人士,這時紛紛拋下刀矛跪地投降,頓然引得全軍大潰,終致一敗塗地。元寶炬與清河王元亶僅以身免,直後將軍潘紹拼力斷後,力竭戰死。
原來卻是青州竇泰與兗州彭樂各率三千輕騎,日夜兼程而來。他兩個早是與莫多婁貸文商量好,先以莫多婁貸文爲餌,在朝歌拖住北討大軍,趁元寶炬不備,突施偷襲,果然一舉競功!
這般說起來,高歡真正叫老奸巨猾,瞧着一直不動聲色,任憑元修可勁兒折騰。如今思之,其實高歡早是備下天羅地網,不過就是靜待時機罷了,果然雷霆一擊,便教洛陽十萬北討大軍一朝土崩瓦解。
再說北中城這裡,長孫稚明明早就接到了元修的旨意,卻作推三阻四,就是賴着不肯走。結果一俟斛斯椿長平大敗的消息傳來,長孫稚立馬換了個人也似,喝令即刻開拔,只是這開拔的方向麼。。。儼然非是往北,實是投南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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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處敗報傳到洛陽,元修如喪考妣,發得好一會兒怔,突然跳將起來,聲嘶力竭:“宇文泰呢?他在哪裡?關中兵馬究竟到了哪裡?”
沒人答得上來。
元修氣急敗壞,欲喚來裴果追問時,早有中官在旁說道:“侯景來犯,陛下不是準了裴將軍領着建節將軍赫連達與鷹揚將軍宇文護前去滎陽退敵了麼?”
元修無語,頹然坐倒。一夜之間,兩鬢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