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瞅了瞅那隻在謹慎盤旋的雪雕, 又瞅了瞅厚顏無恥粘着他的齊川,唉聲嘆氣:“齊川,你能不能把手挪一挪, 勒死我了啊。”
“不能。”
齊川說歸說, 手上還是鬆了勁道, 只不過把人又拉着貼近了自己些。白辰覺到自己連呼吸都是這人的氣息, 實在是自搬石頭自砸了腳。
“齊川, 後來的事我太不記得,那隻半魂是你抓的?”
“是你。鬼印幾乎將它拍得灰飛煙滅了。”
“咳咳咳……”白辰道,“你識得那隻半魂?”
“那隻半魂是胡狄王的。”齊川貼在他的臉頰邊說, “之前我到蒼瀾見胡狄王,就發現這人有些古怪。”
“什麼古怪?”白辰去推齊川的腦袋, 沒有推動, 只能作罷, 由着他擱在自己的肩上,笑得心滿意足的。
“阿辰可是見過帝君?”齊川圈在他的身前的手, 把玩着這人纖白的指節,愛不釋手。
白辰問:“皇帝?沒有。”
齊川:“我有幸見過幾位。”
白辰表示極度鄙視:“顯擺麼?”
齊川笑笑:“不是。”
白辰:“就是。”
“其實我朝皇上你也見過的。只不過……你不記得了。”齊川給他順毛,“我見過帝君,卻從未見過一位上朝不穿龍袍,只穿戲裝的皇帝。”
“戲裝?!”
“啾!”
洞外激起一聲鷹唳!尖銳刺耳!
漫天大雪中, 那頭在半空盤旋良久的雪雕, 終是一頭紮了下來。
雪雕猛然俯衝進陷阱, 一點瑩黃色魂光在洞底飄來蕩去, 可偏偏雪雕怎麼啄, 都啄不到那片魂光。
“啾!”
接連幾次失敗,雪雕氣急敗壞, 突然狠狠一拍鐵翅,將那處洞口砸開了一大半,身子收成紡錘狀,蹭地鑽了進去。
就在這時,一張由雪藍光芒鑄成繩網緊跟着覆在了那個陷阱上,幾近透明的囚籠中,雪雕拍打着翅膀,上下撲閃着,想要撞破牢籠。
站在邊上的白辰手指輕輕一扯,半點魂光一躍而出,直接躍出了那張囚牢。
“嘿嘿,大功告成。”白辰撫掌笑道,“收了這隻鳥兒,便能去收銀子了。”
說時遲那時快,白辰扛着雪雕沒走幾步,就被齊川一把撲倒,一串“咚咚咚”疾響,白辰剛剛站過的地方轉眼已經佈滿了密集的黑羽箭。同當日他和穆瀟瀟遇見的一樣。
“你爺爺的!要幹架嗎!”白辰勃然大怒,將半魂和雪雕朝齊川身上一塞,擡手翻出一掌,猛地擊在山岩壁上,招呼齊川道,“快走。”
不多時,山頂上便遠遠傳來一陣一陣悶沉的響聲,白辰同齊川二人沒命似地瘋狂逃去,掌風催開一條路,只是沒走兩步,就叫黑甲軍圍困住了。
黑甲軍每張人面上皆戴着頂黑色頭盔,只露出一對陰沉的眸子,然而眼神卻像沒有焦距一般,怔忪地望着二人。
“他們到底是誰?”白辰冰凌劍出鞘,劍風蕩起,掃出一片清澈。
“胡狄王的人。”齊川答道。
“哎?那姑娘的兄長?既然如此,我直接把這隻鳥給他們不就行了。”
“胡鬧。”齊川一把按住他的手,同樣一陣掌風掃過,十數條黑影如同竹片似地倒了一大圈。
雪地裡微弱的震顫漸漸明顯起來,白辰皺皺眉:“差不多了,快走快走。”
雪山頂上旋起嫋嫋的白色煙霧,朦朦朧朧的,竟似仙境。忽然,虛幻的瓊樓玉宇轟然坍塌,成千上萬的大雪順着山壁奔流而下。
頃刻間,天地頓時只餘下蒼茫雪色,雪濤聲,驚若奔雷。卷天巨浪,似萬馬縱橫,瞬間將山巒夷爲平地。
黑甲軍人數龐多,根本來不及撤退,轉眼已被雪浪吞沒了一大半。餘下衆人哪還顧得上廝殺,丟盔棄甲地往山腳逃竄,跑地慢的,盡數被覆蓋了磅礴的雪崩之下。
白辰一路狂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回頭卻發現齊川沒影了,正狐疑,腰間突然一緊。
“抱緊了。”齊川忽然出現在他的身邊。
白辰只覺身子一輕,眼前跟着亮過一到金光,耳邊卻一下子安靜下來。
結界外,大雪依然滾滾,氣勢如虹地從二人身邊經過,狂暴的雪海肆無忌憚地衝刷過整座山巒,毫不留情地掩住此間所有的痕跡。
而此時山頂一片平靜,避開了塵世的喧囂,周遭唯有天蒼地茫,滿目俱是皚皚雪白。
白辰揉着眼睛站在山沿邊站了許久,山腳下,雪浪終是漸漸消匿,留下幾處淡淡打黑色印痕。
他本以爲是那些黑甲軍胡亂的屍體,但仔細辨認,卻是不像。
白辰凝目,盯着久了,雙目隱隱有些生疼。一隻大掌覆在其雙眸上,齊川在他身邊道:“別盯着看。”
“那是什麼?”白辰拉開他的手,卻覺得這人近在面前的臉龐,自己竟是隻能瞧出個輪廓。
齊川答曰:“城牆。”
萬仞崖山下僅有安元村這一小村子,從不曾聽聞有任何城池,但從隱約現出的城牆殘骸來看,萬仞山腳許是真的曾經有過一座城池。
齊川將半魂從琉璃盞中取出,以一條極細的金絲牽住,半魂脫出牢籠,登時四下亂竄,然而他卻全然無法掙脫這條金絲繩索。
齊川將其提到山邊,半魂掙扎的魂光忽而停住了全部的動作,魂光慢慢幻化,旋即,一道人影驀然出現,沒又人面的人影,在白辰瞧來,只一抹淺黃的光影,虛虛勾出了一個人的模樣。
那人的心口處栓着一條金絲,另一端扣在齊川的手中。
半魂久久不動,突然發瘋似衝下山崖,卻被齊川手一快,將他重新封入了琉璃盞中。
白辰亦是震驚,只是方纔那一會,瞧得他的雙眼又痛了幾分:“他到底是什麼人?和這裡有關係?”
“他生於此地。”齊川道。
“等等等,我有點糊塗。”白辰按着眼睛,幕天席地的雪色將他的眼睛刺得生疼,索性閉着眼問道,“你不是說這半魂是胡狄王的麼?怎的又成了這荒城的人?”
“胡狄王的元魂,早已被人換了。”
“啊!”
下了雪山後,白辰的眼睛一直時好時壞的,孫大夫診治說這是患了雪盲症。
“大夫,我不會瞎吧。”
白辰望出去的事物全都模模糊糊的,即便齊川湊到他眼前,他仍是隻能瞧個大概,“齊川啊,你會嫌棄一個瞎子麼?啊!”
他瞧不見,卻能感覺到面前的這人,一脣突如其來地映上了他的脣瓣,意味深長地說:“你若是看不見了,不是更離不開我了麼。多好。”
“……”白辰撅着一張被吮紅的嘴脣,“趁人之危。”
“吾之所願。”
白辰:“厚顏無恥。”
“吾之本性。”
白辰:“……”
白辰把那隻雪雕扔給了穆瀟瀟,女子欣喜不已,張着雙臂便要撲上前去,卻讓齊川伸手一拎,直接將人扔到了孫大夫的身上,穆瀟瀟收勢不及,一時將老大夫抱住。嚇得老先生差點沒當場哭出來。
穆瀟瀟很是委屈,望向白辰的眼裡也是漣漣水光,可惜白辰眼神不好,瞧不見。
“好好喂鳥。”齊川當着她的面,將白辰打橫抱起,徹底斷了女子的最後一絲念想。
“你這是作甚,瀟瀟都快被你嚇哭了。”進了屋,白辰推搡他,讓他把自己放下來。
“吃醋。”齊川面無表情地回答,雙臂依然無動於衷。
“呃……”白辰不自然地動了動身子,撿着空當,從這人身上跳下來。
“阿辰。”
齊川的聲音忽然變得極近,白辰退後一步,不小心硌到了椅子,人往後仰倒。齊川趕緊撈住人,卻是晚了一步,連他一同被帶倒。
着地的瞬間,齊川抱着人突然轉身,自己摔在地上,白辰則好端端地伏在他的身上。
白辰撐着他的胸口坐起,忽覺姿勢詭異,又立刻趴了下去,身子往邊上一翻,便要起身,被齊川雙手攬住,將他錮在自己的胸前。
“你故意的。”
白辰憤憤然瞪着他。
白辰不信齊川若是想拉他,又怎會和他一起跌下,分明就是“心懷不軌”,儼如眼前這樣,自己跨坐在他的腿上,整個人還趴在他的胸口。
他確是猜得不錯。可惜他看不真切,自然也沒能瞧見齊川斂在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
“嗯,我是故意的。”齊川輕輕在他臉上啄了啄,“這些日子都沒見到你,想你想得緊,讓我再抱會。”
白辰目不轉睛地盯住他,一雙烏黑的眼眸水靈靈的,這時卻是有些失神,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但又像找不到他的目光一般,慌亂無措。
齊川擡掌蓋住他的眼睛,緩緩把人拉到近前,一吻慢慢地貼了上去,淺嘗般,細細地研過他的脣瓣,懷中的人忽然一顫。
齊川趁勢撬開了他的牙關,溫柔地纏上了他的舌頭。
“唔……”
白辰推據着,可偏偏雙手毫無氣力,腰身讓人攬住,他根本脫逃不得。
纏綿,悱惻。
白辰和蔣方鐸去過元香樓,也不經意地見過那些畫本里的如斯春情。但從未有哪一次,能同今日一般,焚身的慾念,讓他恨不得溺死在這一吻中。
“阿辰,我好想要你……”
白辰緊閉的眼睛,羽睫不住地顫慄,身子朝齊靠了靠,可仍然止不住地發抖。
齊川吻了吻他的臉頰,將他放到牀上:“傻糰子,竟是不會拒絕麼。”
“唔……”白辰抓着他的手,驀然睜開了一線,淚眼朦朧地尋找着那人。
聲音低得不能再低:“齊川……”
齊川原本打算帶白辰和穆瀟瀟一起回滄瀾,他早前答應了胡狄王,幫他尋回他的元魂。可三人準備出發時,安元村突然熱鬧了起來。
村子裡都在傳,名動京師的戲班要路徑此地。
孫大夫的小徒弟笑盈盈地拿着張紙回了醫廬:“出來啦,戲班要演的曲目出來了。”
孫大夫問:“聽說這一回是當家的親自出演啊。”
小徒弟呵呵笑道:“是啊,荀老闆要登臺呢,票子都快被搶光了。”
孫大夫:“演的那齣戲叫啥?”
小徒弟:“《紅苑記》。”
紅苑記。
“哐。”
孫大夫的藥碗突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