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瑤最終還是被霄刑帶走了。雖然耗費了一些時間。
他看着兩人離去的身影片刻,轉身走向琴徊。
瀑布的水聲飛揚,連帶攪動着風。三個人的衣襬和長風不住飄動,像是寧死也不願安靜下來。
“爲什麼?”
盛衣開口問了這麼一句。
琴徊愣住,一旁的黎炎也是一臉疑惑。
“盛衣你說什麼呢?怎麼換了一道魂魄你傻了?”
黎炎問道。
盛衣沒有看他,也沒有迴應。
“不瑤透過寒蓮看到的那個人——和寒蓮一起站在三十三重天外的那個人,是你吧。”
盛衣始終盯着琴徊。一旁的黎炎聞言頓時一陣愕然。
是琴徊?!居然是他!
這麼說,琴徊從始至終都知道一切,甚至是……參與這一切……
“不錯,是我。”
琴徊一臉平靜的看着盛衣,神情熟悉又陌生。像是透過那遠古的記憶依稀傳來。
“所以,爲什麼?”
“……”
琴徊抿着嘴沒有吭聲。
“看來是我看錯你了。”
盛衣笑着搖頭道,失望溢於言表。
“盛衣……”
“把話說清楚之前,你別碰他!”
他欲上前,卻被一旁的黎炎一把隔開。琴徊身子不穩,踉蹌着後退了一步,衣衫滑進水裡。
一瞬間,天幕起了變化。無數場景噴涌而出。三個人回過頭,盯着那些畫面沉默不語——
那是隻有在盛衣的記憶裡纔會出現的畫面。
關於那人的一眉一眼,一顰一笑,一朝一夕,一幕幕出現在眼前。
盛衣瞪大了眼睛。
他沒有料到竟會如此。他曾設想過千萬種場景,設想過千萬種解釋,但是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那人的畫面,出現在琴徊的輪迴命數裡意味着什麼,盛衣根本不用聽任何解釋也清清楚楚。
他突然晃神,想起與他相遇的種種。
想起琴徊離開的前夜,他站在院中與他對望。想起南天門外,兩人抑制卻深情的親吻。想起這些天在一起的種種,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我不願聽你是爲了我。因爲我知道,能讓你改變的人根本不會是我。
“寰陽上仙……”
琴徊慌忙的擡起眼看着盛衣。後者卻只是不住的笑,笑的滿臉苦澀,笑的滿臉薄涼。
他說:
“你不只是寰陽上仙。你還是琴徊。你還是……”
你還是他。竟然是他……
“盛衣……”
“我突然理解你爲什麼要和寒蓮聯手。你只是想要回洛書與河圖,僅此而已。既然這樣,你可以明着跟我說啊。”
“盛衣,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不怪你。因爲這是你的本性。”
盛衣果決的說道。
“如果你只是琴徊,也許我會怨你。但你不是。再也不是了……”
琴徊聞言動了動脣,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盛衣繼續道:
“我也突然明白爲什麼老頭子說你是我的劫難。如今看來,你確實是。從以前到現在……即便我涅槃重生,即便你輪迴轉世。最終我們還是遇見了,逃也逃不掉,忘也忘不了。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誰,所以你才接近我。”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琴徊皺眉大聲說道:“我恢復記憶是在歸位之後才發生的事!我根本沒有想到——”
“別說了琴徊。”
盛衣打斷他。
“即便如此那又怎麼樣?你沒有阻止南宮被攻陷,沒有阻止赤笙宮被毀掉,沒有阻止你曾經的子民被天兵屠殺,你甚至都沒有去救你曾經的部下。”
盛衣一字一句的說着,而琴徊只是抿着嘴眉頭越皺越緊。半晌之後,他低聲說:
“我以爲經過這些年你會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天地的統一。”
“不,琴徊。你只是爲了自己。”
盛衣說。
他忘不了那時,這人看着他,亦是用無比清晰而決絕的口吻對他說:
--既然你和太上老君如此投緣,那我就送你去玉京山修行吧。
如此獨斷,不容他有任何辯解和怨言。
“爲什麼你還是這麼任性!”
琴徊問他。
盛衣不語,只是看着他,直直看進他的眼裡。神情如此熟悉,像極了他還未褪去原型的模樣。記憶中,盛衣總是這樣看着他,認真而直率,彷彿這天地都在他的眼中,而他甘願在這樣的天地裡棲息。
此刻,此般光景,琴徊的心中突然一陣澎湃。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道:
“盛衣,跟我走。只要你回來我身邊,之前的一切我們都不追究了好嗎。”
他期許他,迫切的需要他。所以這輩子,即使經歷輪迴,從天帝變成凡人再變成上仙,他依舊遵循着他的氣息而來,渴望他並且找到他。
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他放下自己的驕傲,放下自己的執念,也許曾經的自己身爲天帝有諸多的身不由己,但是如今,他在彌補他,竭盡全力的寵着他。即使恢復了記憶,他依舊任由他隨心所欲爲所欲爲。只要是能夠撫平他心中深深烙印的那一場夢,他可以做出任何讓步,包括自己的身體和心!
這些難道你都感受不到嗎?!
“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盛衣淡淡說,然後轉頭看向黎炎道:
“黎炎,帶我走吧。”
他不想說下去。不想和他有任何糾纏。
然而——
“走?!哼,我看還是別想了。”
一道男音突然□□來,音色冷澈,像是封凍多年的冰雪。
幾個人聞聲看去,就見玉華天君和寒蓮不知何時已經趕到,身後的天兵和寒蓮的巫族將士已悄然將這天潭圍的水泄不通。
“你們來的還挺快。”
黎炎冷哼一聲道。
“黎炎,我念你是巫族的後裔,只要你現在醒悟,我既往不咎。”
寒蓮高高在上,此刻垂下眼看着他說道。
“既往不咎?你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好嗎!本大爺可不吃你這一套!別說是這天下,就是想統一巫族,只要有老子在,你想都不要想!”
寒蓮勾起嘴角笑道:
“那我們就試試,試試看最終誰纔是對的。”
說完,他看向盛衣,眼中的光芒暗自攢動,他說:
“盛衣,你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你又何必讓自己變得這麼執着。”
“我的執着都是因爲你。”
“承蒙錯愛。”
盛衣說道。突然衣袖一揮單腳用力,整個人從容一躍站在了山崖邊。
“盛衣你幹什麼!”
黎炎急聲問道。欲追過來,卻見盛衣手指一探,有什麼東西在黎炎腳下炸開,讓他停住步子。
“這已經是我積攢了這些天僅剩的一點點妖力了。”
他揚起嘴角笑道。天上浮雲流動,此刻日光一點一點割裂了蒼白,也許正因爲此,盛衣的笑容才突然變得如此動人,即便是記憶中,也有着萬年也換不回的靜好。
“你們相聚在此,將我和我的同伴們逼到如此境地,只是爲了那兩件東西罷了。”
他看着周圍的身影輕聲說道。
“不用再費心尋找河圖了。你們晚到了一步,就在昨日,我已經尋到了它。”
說着,他擡起手,手心中微微浮起一團金光。光芒發散開來,突然上方的空氣一陣翻涌,洛書河圖出現在手掌的上方緩緩浮動。
盛衣擡手將之抓住。
他看了看寒蓮,又看了看琴徊。兩人的視線定格在他的手上片刻不曾離開。
琴徊,你的眼神告訴我,你真正想要的,還是這天下。
罷了……
盛衣想。也許從始至終都不過如此而已。
“我曾經想過,”盛衣看着琴徊說:“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我找到了這兩樣東西,我會在涅槃之時,將它們託付給你。
因爲你是琴徊,即使知道它們是何等重要,你也不擅自使用。因爲我所知道的琴徊根本不屑。”
盛衣說着,突然停下來。他的喉結來回滾動,似乎是要將此刻內心的情緒盡數嚥下,藏進這具已經枯竭的身體變成一個秘密。
琴徊的眼睛漸漸紅了。但是盛衣沒有理睬,他繼續道:
“它們似乎總能帶來災難。罷了,既然如此,那就讓它們消失在這世間豈不最好!”
盛衣將手指至於脣見,吹響一聲哨子,就見一個巨大的陰影迅速在地上蔓延,衆人擡頭,只看到黑色的羽翅平平的舒展開來,掠過他們的頭頂,盛衣看着鵬鳥臨近,擡手將洛書與河圖用力擲入空中。鵬鳥張開嘴,敏捷的將其銜住。
“抓住它!”
寒蓮突然喝到。但是已經晚了,只見鵬鳥在盛衣頭頂盤旋一圈,之後快速的飛走了。
盛衣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寒蓮驚慌的表情,之後將視線轉向琴徊。這一眼他看的如此認真,如此專注,似乎是要將他的臉鑲嵌進自己的生命裡。
周圍的一切突然變得不再重要。
琴徊皺着眉頭,但眼神平靜,他的嘴抿得更緊。盛衣看着他問道:
“就是這樣。你還要我跟你走嗎?”
盛衣笑着問他。後者輕輕搖頭嘆道:
“盛衣,你這麼做是何必呢……”
盛衣聞言又笑了起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火紅色的紋路已經蔓延過了小臂,一條一條,跌宕起伏如同他所經歷的此生。他的時間原本就不多,只是對他來說,這些都已經不再具有意義。他的身子往後退了一步,眼尖的黎炎趕忙喊道:
“盛衣別再退了!天尊說,這山崖下是萬丈輪迴,掉下去的話,輕了會入凡塵,重了你會灰飛煙滅的!”
然而盛衣並不慌張。依舊站在那裡。此刻他的周身散發出一片靜默,像是做下了某種決定之後的清明瞭然。他絲毫不在意黎炎的叫喊,他低聲說:
“琴徊,我曾經喜歡過你。你呢?”
琴徊定定的看着他,手垂在一旁緊緊的攥着衣衫。
爲何事到如今你依舊不懂?!
我所做的一切,細數種種,你難道沒有一絲感覺嗎?
“盛衣……”琴徊迴應道:“你過來。我們重新開始。”
--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盛衣輕聲重複了一邊。
他曾經問過他同樣的問題,卻不知琴徊是否還記得。可惜當初盛衣並未得到答案。
他要的不多。只是一句“喜歡”而已。
如果第一次是因爲錯過,那麼這一次,他拋出了同樣的問題,然而答案又算什麼呢?
你在我面前的種種妄爲,皆是因爲你早已把我看透。
曾經盛衣如此想。現在依舊。
“罷了……”
盛衣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其實我要的只是一個答案而已。”
他彎起嘴角,最後道:“下一世吧。我們也許可以重新開始。”
“盛衣,不要!”
天空終於將烏雲掃淨,盛衣看着琴徊笑得非常安靜,身子突然朝後仰下去,陽光清澈,將那道白衣下落的身影勾勒得異常清晰。
琴徊晚到一步,他撲過去伸出手,盛衣柔軟的髮絲自他的指尖打了個轉,最終什麼也沒有抓住。
衆人一涌而來,只看到那無邊無盡的濃重水汽和下方突然爆起的紅色火光。最後,就連火光也漸漸看不到了。
最終,仙妖兩族休戰。
聽說是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出面,於是玉帝答應與妖族進行了和解,兩方終於迎來了暫時的平靜。
寒蓮和仙界又開始尋找洛書和河圖的下落。
黎炎後來找到霄刑。
他將盛衣的事情告訴了他們。霄刑一陣沉默,不瑤在他身邊哭的稀里嘩啦。
霄刑說,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
黎炎告訴他也不一定,會不會灰飛煙滅全看盛衣的造化了。
霄刑說,他不恨琴徊,因爲他知道盛衣不會高興的。但是如果哪天,他們再次站到了敵對的兩方,他會毫不猶豫的要了琴徊的命。
霄刑問黎炎之後怎麼辦。黎炎說,這一次他不會再走。他要想辦法找到淮塵,然後救他出來。
霄刑點頭。他說,他要還原赤笙宮。
他相信盛衣一定不會就這樣死掉。他要等他回來。
之後的某一日,琴徊站在天界——輪迴天潭的源頭,看着水流在天的盡頭迴旋着直直跌進仙雲之中。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盛衣抱着他的時候,說過的話。
——你只將我當做是塵埃茫茫之中的一場夢罷。
——END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就這樣,灼灼終於完結了。
想說的有很多。
不少朋友告訴我他們喜歡上淮塵。
當然淮塵和玉華天君將會是另一本故事。
這一本當中只有盛衣,只有琴徊。
希望最後的結局你們會喜歡。因爲又是一個怎麼說都可以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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