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明瞭

她是說,大小姐和二小姐錯了?

她瘋了吧!

屋子裡雅雀無聲,所有人看着槐葉神情驚駭。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

“哦。”謝大夫人說道。

這一聲哦打破了屋子裡的凝滯,所有人都一瞬間過來。

“你這賤婢,你說什麼?”謝存禮喝道,不是氣的還是激動的渾身發抖,“你是說惠兒不是大小姐,嘉嘉纔是嗎?”

他說到這裡拍着胸口,似乎喘不上氣來。

“原來,原來你和這孽障說了這些話,所以,所以她才…”他伸手指着槐葉又指着謝柔嘉,手抖的亂顫,話也說不出來。

謝柔惠頓時大哭。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她哭道,“嘉嘉,原來她和你說了這個!嘉嘉原來你是爲了這個!”

原來是嘉嘉認爲是自己大小姐,被惠惠鳩佔鵲巢,所以纔對姐姐下了黑手嗎?

伴着謝柔惠的這句話屋子裡所有人心裡都閃過這個念頭。

原來是這樣啊……

“不,不是的。”槐葉搖頭急急說道,“奴婢沒有告訴二小姐,二小姐不知道,奴婢誰都沒說。”

“把她給我拖去,打死,打死,立刻打死。”謝存禮喘着氣喝斷她,氣的人有些站不住。

謝文興和謝文俊忙扶住。

“二叔祖,你彆着急,有話慢慢說。”他們勸道。

“竟然..竟然…會有這樣黑心的下人…”謝存禮喘氣說道,抖着身子坐下來,又伸手指着謝大夫人謝老夫人,“你們…你們竟然..竟然讓這麼黑心的下人..在惠兒身邊……”

槐葉連連叩頭。

“奴婢沒說謊。奴婢沒說謊,我孃的確跟我說過。”她哭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

“你且別哭。”她聲音平靜,絲毫沒有震驚憤怒,就好似根本就沒聽到槐葉說了多麼駭人的話一般,“我來問你,你慢慢說。”

謝存禮又猛地站起來了。

“謝媛!你問什麼?”他喊道,“這種惡奴誅心的話有什麼好問的?這種惡奴是把我們閤家當傻子嗎?立刻打死就是了。你問她。是不是你也信她的話了?難道你會信這種無稽之談嗎?你瘋了嗎?”

屋子裡的視線凝聚在謝大夫人身上。

謝文興更是皺緊了眉頭,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謝大夫人心底隱藏的擔憂了。

以前但凡有人不小心透露了長幼認錯的擔心,都會激怒謝大夫人。

現在槐葉乾脆直接說大小姐和二小姐抱錯了。而且這個說法還極有可能跟惠惠落水有關,謝大夫人的心裡的震怒可想而知。

難道她真的信了?

謝大夫人身子站的挺直,雙手握着身前,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的手。

“二叔祖。我問,不是因爲我信。而是有人信。”她說道,“既然有人信,這又是關係我們謝家丹主傳承的事,我一定要問清楚。”

謝存禮微微一怔。還要說什麼,謝大夫人已經再次開口了。

“槐葉,你說是你娘說的。你娘怎麼說的?”她問道。

事已至此,也只能說了。

槐葉深吸一口氣。

“我娘說當初大小姐出生的時候。她看到大小姐眼裡有紅斑,後來又沒了,她也就沒有說,沒想到兩個小姐十歲的時候,我娘突然看到二小姐的眼裡竟然有了紅斑,我娘嚇壞了,告訴了我,她以爲自己看錯了,所以也沒敢跟任何人說,後來我娘死了,我更不敢說,但是我記着這句話,所以當我見到二小姐的時候,忍不住看了她的眼,就發現果然有紅斑。”她說道。

“胡說胡說!”謝存禮拍桌子喊道,“什麼出生時有後來又沒了?”

謝大夫人回頭喊了聲二叔祖。

“二叔祖,有沒有的,問一問就是了。”她說道,又轉頭看向槐葉,“當時接生的,不止是袁媽媽一個人。”

她看向外邊。

“來人,把當時在場的穩婆奴婢們都叫來。”

謝大小姐生產時能夠在身邊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都是家裡有地位有頭臉的僕婦,十幾年過去了,這些人在謝家早就不當差了,都有兒有孫有家有業關起門自己就是個主子了,當然,還是依附謝家的,聽到召喚,立刻腳不沾地的都過來了。

待聽到了謝大夫人的問話,幾個婦人頓時譁然。

“斷然沒有的事。”她們說道,“因爲是兩個,咱們都小心的看了,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同,而且袁媽媽當時也並沒有說。”

槐葉擡手拭淚。

“我娘說了,那紅斑擦了擦就沒了,她當時也以爲自己看錯了,所以不敢說。”她說道。

這一下婦人們更是譁然。

“擦沒了就是沒了,就不是斑,她自己都說看錯了,還要鬧什麼?”她們氣呼呼說道。

混淆長幼,這是欺天的死罪,這個袁媽媽死都死了這麼久,怎麼會跳出來害人。

槐葉有口難言,掩面哭。

所以娘才千叮萬囑不能說,因爲根本就說不清。

“夫人,這簡直是胡鬧,怎麼能聽這個丫頭在這裡胡說八道。”婦人們紛紛氣呼呼嚷道,屋子裡亂成一團。

謝大夫人拍了拍桌子,喧譁聲停下來。

“槐葉說袁媽媽看到大小姐眼裡有紅痣,而你們都沒有看到。”她說道,“是不是?”

婦人們應聲是。

“母親,你當時也在場,可有看到?”謝大夫人又看向謝老夫人,“可有聽到袁媽媽說紅斑的事?”

謝老夫人面色木然。

“沒有。”她說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看向槐葉。

“你娘可有說,她放下過大小姐?”她問道。

槐葉搖搖頭。

“大夫人,我娘只是覺得自己看錯了…”她叩頭哭道。

“我問你什麼,你答什麼。”謝大夫人打斷她。喝道。

槐葉一個哆嗦不敢再說。

“我當時讓你娘抱着大小姐,你娘可有說,放下過?”謝大夫人再次問道。

槐葉閉上了眼,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娘也沒說,娘也沒說啊。

“奴婢不知道。”她俯身在地哽咽說道。

“沒有。我們都看着呢。”其他的婦人們齊聲說道。“袁媽媽聽了夫人您的話,一直抱着大小姐,沒有鬆手的。”

謝大夫人不再看槐葉。轉頭看向謝老夫人。

“母親,大小姐身上的硃砂是您點的。”她說道,“你是點在袁媽媽懷裡的孩子身上了嗎?”

“是。”謝老夫人木然說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

“惠惠。”她說道,“給大家看看你的硃砂。”

屋子裡的人都一怔。

“阿媛。不用了。”謝文興說道。

“不用?”謝大夫人說道,帶着幾分倨傲。“爲什麼不用,看一看又何妨,身爲大巫,披髮裸身也爲敬天地鬼神。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今日就讓大家都看清楚。”

謝文興嘆口氣要說話,謝柔惠已經被丫頭們扶着站了起來。

“是。母親。”她說道。

謝文興等男人們忙轉身面向牆壁,迴避了視線。

謝柔惠轉過身。由丫頭們解下外衣,將後背展露在屋中人前。

白皙光潔的後背正中,一點硃砂勾勒的赤色的巴掌大的蛇盤踞吐着長長的信子,詭異的妖冶。

“你們看清了嗎?”謝大夫人問道,“這是她生下來時候由我母親親手點上的,隨着生長而生長,永不褪去。”

她說着話轉過身,解下來衣衫,在她的後背上赫然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蛇,只不過比謝柔惠的要大一些,也更爲栩栩如生令人不敢直視。

屋內的衆人頓時亂哄哄的跪下叩頭。

“槐葉,你可看清楚了?”謝大夫人再次問道,“這個硃砂只要點在身上,就永遠不會消褪,也不可能被模仿,這纔是大小姐獨有的,我們謝家丹女從來沒有什麼眼中紅痣之說。”

跪在地上的槐葉哽咽不能出聲。

“夫人,奴婢不是說有紅斑就是大小姐。”她擡頭說道,“奴婢只是說……”

“你只是說你娘說當時看到大小姐眼裡有紅斑。”謝大夫人接過她的話說道,“而你娘也說了,她認爲是血絲,一擦就沒了,是不是?”

槐葉垂下頭應聲是。

“而且這麼多人,只有你娘自己看到了,是不是?”謝大夫人又問道。

槐葉哭着點頭應聲是。

“十年間,你娘再也沒有看到,十年後,突然告訴你說看到二小姐眼裡有紅斑,是不是?”謝大夫人問道。

槐葉哭着點頭。

“而這一切,你娘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更沒有來跟我說,只有你知道,你娘只和你說過,是不是?”謝大夫人接着問道。

“你娘死了,死無對證了,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是不是?”謝存禮在一旁忍不住喊道,伸手指着槐葉。

槐葉哭着叩頭。

“沒有,沒有,我沒有騙夫人,我沒騙夫人,我真的是聽我娘說的,夫人你相信我娘。”她哭道。

謝大夫人看着她搖了搖頭。

“槐葉,我相信你娘。”她說道,“要不然我也不會把惠惠交給她,可是,我不相信你。”

槐葉擡頭看着她。

“夫人……”她喃喃道。

“我相信你娘,可是,這麼重要的事,她爲什麼沒有來和我說?”謝大夫人問道。

“夫人,因爲我娘,我娘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怕自己看錯了….”槐葉急急說道,話說一半,謝大夫人大笑,打斷了她。

笑聲在室內迴盪。

“槐葉。”謝大夫人看着她,笑着說道,“你娘自己都不相信,你怎麼就敢這樣信誓旦旦的說出來了?”

笑聲收起,聲音拔高。伸手指着她。

“你怎麼就敢這樣信誓旦旦的告訴二小姐,她是真的大小姐?”

“你怎麼就敢這樣肆無忌憚的蠱惑二小姐,對大小姐生忌?”

“你怎麼就敢這樣替我謝氏定長幼,定丹主?”

“槐葉,你好大的膽子!”

謝大夫人的震怒讓室內衆人心驚膽戰,有幾個婦人噗通就跪在地上,槐葉更是面色慘白。神情絕望。

“我曾經想過。有人會懷疑她們姐妹長幼錯了,我以爲這懷疑只是會在私下說說,我沒有想到真的有人敢以此來離間她們姐妹。”她說道。“我也沒想到竟然還真的離間成功了,謝柔嘉。”

她沒有回頭。

“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謝柔嘉。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站在屋內的那個女孩子,她呆呆的站着,身邊只有一個丫頭緊緊攙扶着她。

“這個孽障!真是居心叵測!還以爲是跟姐姐爭執無意失手。卻原來心裡早有齷齪!”謝存禮喝罵道。

“嘉嘉!你怎麼能!你怎麼能信這種話!”謝文興急道。

不是的,不是的。沒有離間,她沒有離間,不管二小姐的事啊。

“不,不。”槐葉尖聲喊道。“夫人,我,我沒有說…我沒有跟別人說。我只是現在來給你說….”

她以頭搶地。

“我以前真沒有跟別人說,我沒有跟二小姐說。我沒有說,二小姐根本就不知道,她根本就不知道。”

謝大夫人沒有理會她。

“來人,拖出去,用刑,給我問出來,還有誰在背後指使!”她喝道。

四周的僕從齊聲應是。

槐葉呆呆的看着謝大夫人,聽着耳邊的嗡嗡聲,視線最終落在謝柔嘉身上。

看着那個神情呆滯的女孩子,她似乎又看到了娘躺在地上的屍體。

“葉兒,這話你可不能對任何人說,一定不能說的。”

一定不能說,一定不能說的,一定不能說的。

她錯了,她錯了,她不該說,她不該說,她不該這時候說出來。

她要麼早點說,要麼永遠不說,只是不能現在說,不能在有了大小姐被二小姐推落水的事實後說。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

怪不得大小姐不再追問是誰告訴她的,因爲根本就沒有必要了,大小姐只需要知道她知道就足夠了。

槐葉哭着俯身在地,對着謝柔嘉一下一下的叩頭。

她就該不怕用刑死死不開口的,哪怕打死也不該開口的。

被用刑打死是死,現在說出來也是死,還白白的牽連了無辜的二小姐。

二小姐,二小姐,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有人拉她的胳膊,槐葉猛地掙開,一頭撞上了旁邊的柱子,伴着四周的尖叫聲,閉上了眼。

謝柔惠也尖叫着用手帕掩住臉,丫頭們慌忙站到了她的身前,層層的擋住那駭人的場面。

江鈴也抱住了謝柔嘉。

“小姐,小姐你別怕。”她喊道。

謝柔嘉卻動也沒動,視線不轉的看着地面上的血如花般綻放。

“她死了。”她喃喃說道。

江鈴點點頭。

“她本不該死的。”謝柔嘉說道。

她擡起頭看着室內。

你看,現在大家看她的神情,跟夢裡一模一樣,在夢裡,槐葉可不用死。

“你竟然會信了這賤婢的話,覬覦丹主之位!”謝存禮對她怒目相向,“你這個孽障!”

父親一臉的失望,祖母神情木然,謝存禮對她怒目相視,四叔謝文榮移開了視線,五叔….

“嘉嘉,你,你…”五叔謝文俊欲言又止,神情複雜。

她的視線轉動落在謝大夫人身上。

“謝柔嘉。”謝大夫人看着她,“你還要問爲什麼嗎?”

爲什麼在夢裡母親會這樣的厭惡她?

爲什麼在夢裡父親會這樣的對她失望?

爲什麼在夢裡大家會認定是她有意害死了姐姐?

爲什麼在夢裡和現在姐姐都會意外落水?

謝柔嘉看向被丫頭們圍着的謝柔惠。

爲什麼把槐葉給她?爲什麼要說自己推她?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不問了。”她說道,“我聽清楚了,也看清楚了,不問了,我知道了,不用問了。”

重來一次,是爲重生。

第一卷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