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傾照在室內,一隻手慢慢的伸向窗外,手心裡託着一把糕點的碎渣子。
原本蹦蹦跳跳的鳥兒們受驚撲棱飛走了,不過那隻手一動不動,鳥兒們唧唧喳喳一刻便飛了回來,有膽子大的慢慢的挪近這隻手,一下,兩下,飛快的啄其內的碎渣子。
小鳥兒啄的手心發癢,蹲在窗邊的謝柔嘉不由咧嘴笑了。
“二小姐,二小姐。”
門外傳來喊聲,鳥兒們撲棱亂哄哄的飛走了。
門外有開鎖的聲音,緊接着江鈴拎着食盒進來了。
“二小姐,你的腿不能亂動的。”她說道。
謝柔嘉嗯了聲,收回手轉過身慢慢的向牀上挪去,江鈴伸手攙扶住她在牀上坐定。
“今天該換藥了。”江鈴跪在牀邊,掀起謝柔嘉的裙子,解下一層層的傷布。
被劃破翻着肉的傷口顯得很是猙獰。
“二小姐你忍着點別怕痛。”江鈴說道。
謝柔嘉嗯了聲。
江鈴一咬牙將沾滿藥水的白布按了上去,她自己都不由縮緊了身子,手下的腿抖了抖,顯然很痛,但耳邊沒有半點痛呼聲,連忍痛的悶哼聲都沒有。
江鈴擡起頭,看着謝柔嘉看着門外,神情木然,似乎傷口擦藥的不是她的腿。
以前小姐的手被劃個口子都要叫痛三天……
江鈴低下頭忍住眼淚,將傷布一點點的裹起來。
“小姐,藥。”她將藥碗從食盒裡端出來,捧給謝柔嘉。
謝柔嘉接過仰頭大口大口的喝了。
江鈴遞過來蜜餞,謝柔嘉接過吃了。江鈴再擺好飯菜,謝柔嘉拿過碗筷低着頭大口大口的吃,自始至終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沒有說藥好苦,沒有問今天吃什麼,沒有唧唧喳喳的不絕於耳的說笑。
江鈴的眼淚就啪嗒啪嗒掉下來。
“二小姐,你別難過。”她哭道,“我知道你沒有做那些事。你沒有錯。”
謝柔嘉點點頭。
“我知道。我沒有錯。”她說道,“我不難過。”
江鈴擡手擦淚。
“我去打聽打聽,大夫人打算到底要怎麼處置你。”她說道。
謝柔嘉停下手裡的筷子。
“不用打聽我也知道。”她說道。低下頭接着夾菜,“這世上不能有謝柔嘉了。”
夢裡姐姐死了,但是謝柔惠不能死,所以死的只能是謝柔嘉。
現在姐姐沒死。謝柔惠還存在,所以不能存在的還是謝柔嘉。
謝柔嘉。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你都是不該存在的。
謝柔嘉夾起菜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相比於關着謝柔嘉這邊的安靜,謝家大宅都籠罩着一層陰雲,進進出出的丫頭僕婦們神色不安。屏氣噤聲。
謝柔惠的屋子裡傳出一聲尖叫。
謝柔惠擡手將跪在身前的丫頭打了一巴掌。
丫頭跪地瑟瑟叩頭。
謝大夫人等人聞聲進來了,謝柔惠掩面哭。
“母親,好痛啊。”她哭道。
謝大夫人心疼不已。看着上了一半的夾板。
“大夫,大夫。怎麼會這麼疼?”她轉身對外喝問道。
珠簾外的大夫戰戰兢兢又有些無奈。
“夫人,這,腿傷就是很痛的。”他說道,“大小姐忍一忍。”
謝柔惠拉着謝大夫人哭。
“母親,我的腿是不是好不了?我的腿是不是好不了?”她說道。
謝大夫人搖頭,伸手攬着她安撫。
“不會,不會,再過幾天卸了夾板,就能下來走了。”她說道,伸手給她擦淚,“別怕,不怕。”
看着謝大夫人帶着幾分疲憊走進來,因爲謝柔惠的呼痛聲而坐立不安的謝存禮立刻上前。
“這大夫行不行?”他問道,“怎麼惠兒疼的這樣厲害?”
“摔了腿哪有不疼的,大驚小怪的做什麼。”謝老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你說的真輕巧,又不是你的腿摔斷了。”謝存禮喝道。
“好了母親,二叔祖,別吵了。”謝大夫人說道,伸手掐了掐額頭,坐了下來,“現在說說怎麼辦吧。”
屋子裡頓時一陣沉默。
“還能怎麼着,當初就說過,讓你們別留下,別留下,偏不聽。”謝存禮哼聲說道。
“二叔祖,那畢竟是條人命,既然上天要她生出來,就必然有生出來的道理。”謝文俊悶聲說道,“溺死她,難道就不是違背天意了嗎?”
“人命?”謝存禮瞪眼,“她的人命可是爲了奪惠兒的天命的!”
謝文俊動了動嘴脣。
“你要說什麼?意外嗎?”謝存禮說道,“到現在了,還認爲這件事是個意外嗎?咱們自己哄自己有意思嗎?非要等着下一次意外,惠兒丟了命,到時候,咱們是把這個孽障殺死了呢,還是不得不留着她代替惠兒?”
他的視線掃過屋內衆人。
“謝家不可以沒有丹女,必須有,丹女死了,還剩下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你們說怎麼辦?”
怎麼辦?
是啊,謝家不能沒有丹女,沒了丹女,如何敬神,如何撫衆,如何在世人面前立足。
哪怕明知道這個人是害死丹女的兇手,但就因爲她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到時候他們也不得不讓她來代替丹女,這是唯一的選擇。
室內諸人心裡都嘆口氣。
“所以她纔有恃無恐。”謝存禮說道,神情沉沉,“我再說一次,我們謝族,只能有一個謝柔惠,一個,獨一無二的謝柔惠,如果這次還不做個了斷,謝家,就要亂了。”
衆人再次沉默。
“不就是這張臉嗎?”謝大夫人開口說道,神情淡然,“不就是因爲一模一樣的臉嗎?”
大家都看向她。
“那就毀了這張臉不就行了。”謝大夫人說道。
謝文俊謝文興都站了起來。
“那怎麼行!”他們齊聲說道,說完了二人對視一眼。
“阿媛,她,她畢竟是個人啊。”謝文興說道,“雖然她讓我很失望,子不教父之過…”
“怎麼?你還想接着教化她?”謝大夫人看着他說道,點點頭,“好啊,你可以和她一起關起來,你好好的教她。”
謝文興面色一僵。
這話當着人前說可就很重了。
“休了他休了他休了他。”謝老太爺在後小聲嘀咕道。
二老爺謝文昌咳了一聲,打破了這尷尬。
“要不這樣吧。”他捻着短鬚說道,“也別說毀了整張臉了,丹女的標記都在背後,不是誰人都能看到的,也難以區分,那就在嘉嘉的臉上做個標記好了,比如刺個字,刺個花什麼的,讓大家一看就知道她是誰,這樣既然達到了不再是一模一樣的臉的目的,也多少保全了容貌。”
此話一出大廳裡的人神情輕鬆起來。
“對啊對啊。”邵氏笑道,“在眉間,刺個梅花,不僅不會難看,還很漂亮呢,不是說京城那些皇妃公主都流行的什麼落梅妝就是這樣的。”
謝文興點點頭,顯然這個辦法得到了他的認同,坐了下來。
“大嫂。”謝文俊卻再次開口了,“既然是爲了遮擋住這張臉,不一定非要紋刺,打個面罩,遮住也可以啊。”
邵氏哎呦一聲笑了。
“五弟,你這話說的可輕巧了。”她說道,“遮住臉可是全在自己掌握,在家裡住着,誰知道她什麼時候摘下來,讓大家混淆。”
“就是啊,五弟,我知道你是愛惜嘉嘉的容貌,但你一個男人家的都愛惜,何況我們女人自己呢。”宋氏也說道,搖着扇子,眼前浮現那女孩子精緻的臉,“那樣的一張臉,就是捨得遮一天兩天,又怎麼會捨得遮擋一輩子,一輩子長着呢難免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還是紋刺一了百了,斷了念想的好。”
謝文俊神情複雜,還要說什麼,謝大夫人拍案爲定。
“就這樣吧。”她說道,“來人。”
僕婦們應聲是。
“你們挑幾個紋刺的好手。”謝大夫人說道。
邵氏嘆口氣。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感嘆道,“大嫂也別難過,你這也是爲她好。”
她說着看着僕婦們。
“挑個好看的圖案,讓她自己挑。”邵氏叮囑道,說着笑了,“刺的漂漂亮亮的,多好。”
屋子裡的人也都跟着湊趣笑起來,氣氛變的輕鬆而歡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