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烈並不是一開始便萌生死志,也並不是一開始便有死的覺悟。
他在被關入綠佛的第N天,開始有了“餓”的衝動。
呂烈一開始並沒有將其當作一回事,畢竟黎遠在跳下黃泉海之前將他身上神秘莫測的能量公式徹底激活了。呂烈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餓”這種事物的存在了。他下意識地想要召喚出式神“蒲公英”,創造一些乾糧給自己吃。可是當他伸手向精神世界的時候,等候他的只有沉默的迴應。
“是啊……我都已經忘記了,我已經不是式神者了……”
呂烈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得的苦笑,他隨即明白了綠佛的用意。
“原來這便是你的用意嘛,哈哈哈……將我活活餓死,然後逼得我不得不吃下你贈與的肉塊,變成你們阿古斯通中的一員……可是你忘了一點,我可是親眼看見過成爲阿古斯通是如何生不如死,可怕的存在。相比之下,在飢餓中死亡這種痛苦,簡直根本不值一提。在我徹底喪失理智之前,我會接受你的贈與麼。而我喪失理智之時,也是我選擇自盡之時。”
懷着這樣看好戲的心態,呂烈雷打不動坐在綠佛的巨嘴之中,忍受着外面世界的顛簸和搖晃,忍受着肚子中火燒一般的痛苦,忍受着不住從自己頭頂、腳下、四面八方用來的熱烘烘的液體。可是這一切都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這一切的煎熬到什麼時候纔會結束。他只是端坐在這裡,耐心等候着對方忍耐不住,將他釋放出去之後最後一次詢問他願不願意成爲阿古斯通一族。
這樣的話,呂烈就可以放肆嘲笑這個蠢物想出來的所謂絕妙計劃,然後選擇自盡自己的生命。呂烈一開始便可以選擇自殺,而促使他活到現在的便是這個念頭。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遠遠出乎了呂烈的意料範圍。
在接下來數十天之中(在綠佛的嘴中呂烈已經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他無法像是在巨樹上一般,根本遠處的日出日落來記錄時間,只能極其勉強地估計現在身處世界的時間流逝),綠佛仍然不知疲倦地向前狂奔着,虛無獸的肚子的範圍之大遠遠超乎了呂烈的想象。跟在它們身後的,是無數已經變成了殭屍的牛角人。呂烈看不見它們,但是能夠聽到身後沙沙的響動聲。
不知道阿布達思辨在不在其中。如果他知道自己死後仍然不能改變這些牛角族的命運,它又會作何感謝?
超越一個人不進食最大限度的日子已經遠遠過去了,呂烈躺在綠佛的口中,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從自己的指尖流逝。他隨時都會猝死,可是綠佛仍然在不停向前狂奔着,沒有一點點打開自己的嘴脣,放呂烈出來和他談判的意思。
(這個該死的混蛋……爲什麼還不求着老子變成阿古斯通一族?)
呂烈的意識開始變得昏昏沉沉。支撐他活到現在,就是最後看着綠佛那張可憎的嘴臉,大肆嘲諷它的決心。
可是,爲什麼事情沒有向着自己計劃的那般變化?
難道是因爲自己猜錯了?
呂烈不禁感到有一些驚慌失措起來。可是,依他現在的身體狀態,他就連做出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都沒有力氣了。
(可惡啊……我不要死在這裡……我不要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就是死,也要給老子一個交代,放我出去……)
念及這裡,呂烈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神力,竟是用着精神意志支撐着自己,硬生生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步步走向了綠佛的兩排牙齒之間。
“放我出去……你這個該死的怪物……”
“想把老子餓死在這裡麼?……要不是老子失去了式神之力,早把你的牙齒都給擰下來了……”
“混蛋……混蛋……混蛋!”
呂烈舉起發了軟弱的小拳頭,發了瘋似的錘擊着這個怪物的牙齒。
可是仍然沒有什麼用。在外面世界,綠佛仍然在虛無獸肚子的大地上狂奔着,未察覺到它的嘴中一個螻蟻般渺小的存在正在瘋狂敲砸着它的牙齒。
……
在綠佛嘴中的第……
呂烈感覺大約一百多天過去了,也可能僅僅是過去了十天。可是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現在的他就連坐着都坐不到了,只能平躺在地上,像是缺水的魚一般不住抽搐着肚皮。
(真沒有想到啊,沒有死在和殭屍的亂戰之中,沒有死在迷神城中,甚至沒有死在黃泉巨人手下,竟然死在了這麼一個鬼地方,還是用這麼窩囊的方式……)
呂烈無力地想着,躺在地上閉着眼睛。他仍然在等待着,等待着綠佛想起自己,將自己放出去,斬下自己身上的肉塊像是施捨一般獻給他。到了那個時候,呂烈就會毫不留情放生嘲笑綠佛這簡單的頭腦想出來的蠢主意,然後迅速咬斷自己的舌頭,死在這個龐然大物面前。
(我……不會……給你機會……讓你反應過來……救下我的……)
(一想到……到時候……你那張大臉……錯愕的表情……就覺得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平躺在地上的呂烈想笑,可是他就連抽搐一下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了。
恍然之間,呂烈睜開了眼睛,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輕飄飄了起來。自己如同來到了一個沒有重力的世界,身體像是棉絮一般浮在了半空之中,他站立着,行走着,奔跑着,根本不需要花費任何一些力氣。
呂烈微笑着,在自己幻想中的世界邁開大步,狂奔了起來。
他看見了楊威在遠處微笑着向他問好,他看見了陰森的地牢之中,年輕的食人梟揮舞着鞭子,抽打在赤身裸體的犯人身上,他看見了九月的長安城,櫻花飛舞了漫天。他看見了黎遠於星空之下張開手,萬千星辰閃亮了起來。最後,他回到了十二歲時的那座小城池,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季,他蜷縮在冰冷街道的角落,快要餓死了。那種感覺和現在是何其的相似。他看見了對面被雪覆蓋的鐵花園被人推開了門,無數玫瑰迎雪怒放。
呂烈繼續向前奔跑着,他希望這一刻,這種感覺能夠留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