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呂烈心裡很清楚,這一切都是錯覺。
浮生的楊威是錯覺,長安的蘇文是錯覺,地牢的食人梟是錯覺,星辰下的黎遠是錯覺,年少時的花園也是錯覺。
呂烈明白,這一切都是他瀕死前大腦缺氧,眼界和回憶的界限開始模糊了的結果。
在他很小的時候,有一年流浪到了遙遠的北方,慢慢行走在大雪沒過腳腕的街道上。是五天,還是六天,總之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吃過一點點東西了。年幼的呂烈覺得太累了,他坐在了地上,用手指在雪地上畫了一個大餅。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當呂烈合完這個圈的時候,粗糙的圓圈真的變成了熱騰騰的大餅,白色的熱氣直接呼在了呂烈臉上,那香味,香的他都要哭出來了。年幼的呂烈直接亂抓起地上的“雪餅”,胡亂往嘴裡送。
再後來,對街館子店的老闆看他可憐,將狗啃剩的骨頭丟在了他的臉上。已經半昏迷過去的呂烈被砸醒了,抓起骨頭就像是狗一般亂啃。肚子中有了一點糧食之後,呂烈勉強活過了那個嚴冬。等他清醒過來再回頭尋找自己在雪地上吃剩的“餅”時,只在雪地上找到一個半坑。什麼熱騰騰的大餅……
那時的自己,吃的是雪啊。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呂烈閉上了眼睛,努力使自己的神志清醒一些。
他負重前行,伸手推開了幻覺中的一個個老熟人。
楊威扛着大揹筐,面帶微笑站在遠處等待着他。
“假的……走開。”
在經過楊威的一瞬間,楊威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但是呂烈毫不猶豫推開了他,繼續一瘸一拐向前前進。
身邊的情景轉眼變成了地牢,無數頭戴黑色面罩的漢子停下了揮舞手中的長鞭,轉過頭冷冷看着他。在地牢過道的盡頭,站着一個高大如雄獅的老人,正是食人梟。
“停下你的腳步,陌生的旅人。再往前走一步,我便取下你的頭顱。”
所有的漢子動作整齊如一人,亮出了衣角的利刃。食人梟從他高高的寶座上站了起來,帶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和威嚴,走向了呂烈的方向。
“媽的,都是假的……老子要走出這裡……”
呂烈毫不猶豫,邁着麻木的步伐走向了食人梟的方向。無數利刃順着月光刺入了他的身體,可是他渾然不覺,繼續向前走着。
陰森恐怖的地牢很快消失在了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宏偉且寂靜的古城。
這一次呂烈仍然沒有猶豫,揮手驅散了眼前漫天的櫻花。身後的蘇文追上來想要拉住他,呂烈只是自顧自繼續前行。
古帝都很快消失在了自己身後。
“都是錯覺……全部都是……”
“我要離開這裡……活下來……我不能睡死在這裡……這麼窩囊就死在這裡……”
頭頂的星辰變得越來越大,最終,就連最渺茫的一顆星辰也變成了太陽那般炙人。在星空的盡頭站在黎遠的背影,他回過頭,向自己伸出了右手:“你終於來到這裡了,我等你已經等了很久了……”
在和黎遠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呂烈毫不猶豫推了他的手一把:“走吧。滾開,幻影。我知道你是假的,我也不會沉淪在這個鬼地方。”
他以爲這萬千星空也會像是地牢和古長城一般消失。身後的黎遠看着自己被推開的手,眼中閃過了一絲錯愕。不過他隨即收回手,便釋然了:“之前你一路走來看到的都是幻覺,所以你以爲我也是你幻想出來的錯覺,是麼?”
聽到背後的這個幻影正在和他對話,呂烈停下了腳步,心中也有一絲驚訝。不過這絲淡淡的驚訝很快煙消雲散了。這種情況雖然十分少見,但是也不是不可能發生。就像是當初在窮奇的夢中,黎遠於夢中同樣以詭辯的口才勸說自己留在那個世界,而要不是最終爲了救出夢境中的父親和母親,呂烈幾乎就要同意他的建言了。可以說,這個傢伙天生就是神奇的存在,哪怕在夢中,也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不過呂烈仍然轉過了頭,他決定,給這個特殊的幻影一個機會。
“難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我想象出來的幻覺麼?”呂烈看着黎遠,眼中閃過了一絲嘲諷之意,“難道你和那些幻覺不一樣?你又怎麼敢說,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是真正的黎遠?真正的黎遠此刻應該還呆在黃泉世界之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在這片無主之地,更不會在我的幻覺之中。”
黎遠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搖了搖手:“真正的黎遠當然不可能在這裡,他應該還在黃泉世界,做着艱苦絕倫的戰鬥。但是,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黎遠了?”
原本以爲對方會準備一大套詭辯的說辭,說服自己。可是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和黎遠一模一樣的傢伙一上來便否認了自己的身份。這倒是大大出乎呂烈的意料之外,不過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呂烈索性站定了:“那麼你又是誰?說來說去,你還是我因爲身體極度虛弱,在大腦中產生出來的幻想罷了。”
“從嚴格意義上來,你的確可以將我當成幻影。但是,我和之前你所看到的那些幻覺不一樣。”黎遠向前走了一步,呂烈注意到,他背後的萬千星辰由寶藍色變成了深沉的紫色,緊接着又變成了不詳的熒綠色,彷彿這個傢伙和自己距離的長短,會決定天上星辰之間的顏色。
呂烈沒有說話,他將決定權交到對方手裡。如果對方真的知道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一定會說下去。
果然——
黎遠繼續說道:“確切地說,我是真正的黎遠植入你腦海內的一個定時鬧鐘……換句話來,當你觸發了一定條件之後,我便會強制出現在你的腦海中,將黎遠下達給我的指令傳送給你。
“而現在,你已經滿足了將我召喚出來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