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
劉從德和劉從廣前腳剛剛入宮,李傑這邊就收到了消息。
他們是從內東門入宮的,內東門是皇帝出入、后妃生活起居區域的重要關隘,是宮城內的重要關卡。
入了內東門,便是深入禁中。
因此,宮內於內東門設了內東門司,凡是禁中出入、文書進呈,以及內中修造等事宜都由內東門司管勾。
內東門司的位置相當重要,李傑當然會在內東門司安插自己的人手。
儘管安插的職位不高,但傳遞某某某入宮的消息,還是不難的。
得知劉從德和劉從廣兄弟倆急匆匆的入宮,李傑頓時知道計劃奏效了。
給劉從德通風報信的人是李傑特地派過去的。
爲的便是敲山震虎。
雖然他不打算將暗害之事公之於衆,但這並不代表他什麼都不做。
起碼得讓劉娥知道,她派出去的人出了事。
先讓劉娥亂一亂陣腳再說。
……
……
……
翌日。
邇英閣。
又到了侍講之日,今天上課的是孫奭的弟子馮元,講課的人變了,內容也跟着變了。
今日馮元講的是《論語》。
馮元也是李傑的老熟人了,早在大中祥符九年(1016),真宗下令中書爲‘壽春郡王’挑選幕僚時,王旦便推薦了馮元。
只是,那時的馮元太年輕了,真宗覺得不太合適,這才改用了崔遵度爲‘壽春郡王’友。
(崔遵度和張士遜是同時入選的)
兩年後,
崔遵度病逝,馮元頂替了崔遵度的位置。
算一算時間,李傑和馮元認識已有四年有餘。
因此,相比於孫奭,李傑和馮元的關係肯定更加親密一點。
上完課後,李傑藉着答疑的時間問出了一個問題。
“先生,李繼遷部,曾屢犯邊地,繼遷死後,其子李德明亦是多有反覆。”
“雖然李德明現已稱臣,但過往犯下的錯誤,便能一筆勾銷嗎?”
聽到此言,馮元先是一愣,今日說的是論語爲政篇,官家怎麼問起了趙德明的問題?
(李德明被宋真宗賜國姓‘趙’,故稱趙德明,兩人是同一個人)
少頃,馮元回過神來,緩緩道。
“此乃祖宗故事(法度),對於党項等夷狄,藝祖曾言,任土豪爲衆所服者,以其州邑就封之。
太宗亦言,羌人鷙悍,但羈縻而已,非能制也。”(羈縻:籠絡牽制的意思)
“另,《孫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羈縻,乃是抑外敵之策,不費一兵一卒,邊地可得晏然。”
馮元這番話的大概意思是,招撫之策乃是祖宗法度,太祖,太宗時便定下的國策。
雖然這些確實是事實,但多少是經過美化的。
宋太祖時期之所以採用招撫之策,那是因爲太祖管不到西北羌人的頭上去。
彼時,荊湖地區、蜀地、江南、晉陽、兩廣地區全都處於地方割據的狀態。
單單這些地方,就足夠宋太祖忙活的了,他哪還有心思管到大西北?
而到了宋太宗時期,雖然該統一的都統一了,但架不住好大喜功的宋太宗強送人頭。
戰爭的失利,也讓朝廷改變了原先的征討之策,轉征討爲招撫。
到了宋真宗繼位,他更加不敢擅起刀兵。
畢竟,前車之鑑在那裡,‘英明神武’如太宗,都沒辦到的事,他這個做兒子怎麼可能辦得到?
故此,羈縻之策變成了宋初對待外敵的主要手段。
能不打,最好就不打。
只要我不打,就沒有人能打敗我!
羈縻,也可以美其名曰上兵伐謀嘛。
李傑故作不解道:“不費一兵一卒,那本朝何以在西北駐重兵,且修城築寨,疏浚壕塹?”
這一問,頓時將馮元給問住了。
他不是不知道邊地的情況,而是不知該如何回答官家。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朝廷不打,大半是因爲戰爭太過耗費錢財,且風險相當高。
相比於主動進攻,防守花費的錢財就少多了。
但這些話,不該由他來說。
沉吟片刻,馮元回道。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今,朝廷與羌人約和,久矣。”
“若擅動刀兵,奪其地,以其地築城,此乃棄明信,窺小利,夷狄聞之,朝廷又該如何自處?”
馮元並沒有直接回答李傑的問題,而是從祖宗法度(約和)以及誠信的角度出發,告戒李傑,擅動刀兵,不可取。
聽到這話,李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他剛剛的問話,以及現在的表現,不過是爲了接下來的事做鋪墊而已。
馮元的言論,很符合宋朝士大夫的身份。
但這不是他想要的。
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
和平不是求來的,是鬥出來的,打出來的!
澶淵之盟,如果不是遼國在戰場上失利,豈會同宋朝簽訂盟約?
如果宋真宗態度堅決一點,再堅持一段時間,都不用去主動攻打,遼國便會不攻自破。
明明處於上風,卻簽了一紙城下之盟,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想要讓趙德明徹底歸附,只有通過戰爭的手段,不把他打痛,打服,人家怎麼可能歸附?
現在的稱臣不過是名義上的,連兵權都沒交出來,算什麼臣服?
不過是表面文章,給彼此一個面子而已。
傍晚時分,一份中旨從禁中發出。
(中旨:沒有經過中書覆議的敕諭)
詔,容州觀察使,左衛大將軍,知來州曹韋歸朝。
李傑今日在邇英閣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發出這份詔書。
曹家如今已經徹底倒向了他,召回曹韋,自然是應有之意。
畢竟,來州離京師太遠,通訊往來多有不便,而有些事又必須要曹韋這個當家人拍板。
所以,爲了提升效率,必須得將曹韋召回來。
李傑此次便是以‘問政’的名義召他回來的,曹韋治邊三十餘載,數遍滿朝文武,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西北邊地的情況。
另外,這次召曹韋回來,也是李傑向武臣們釋放的一次信號。
官家很重視邊地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