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嫩明確告訴宋希白不要來,因爲她不知道會加班到幾點。晚上九點過十幾分周嫩終於離開了公司,她身心疲憊,只想快點回家睡覺,來到一樓大廳後卻看到了宋希白。
“我不是讓你別來嗎。”周嫩快步走過去,“你幾點來的?等多久了?”
“沒多久。”——就兩個小時。宋希白甕聲甕氣地說。
宋希白穿了一件飛行員夾克,黑底,後領、拉鍊兩側、袖後方以及兩邊的超大口袋都綴有金棕色迷彩花紋。夾克裡面是一件粗針織灰色高領衫,袖口領口卻是天空藍。下面穿着褶皺效果黑色羊毛直筒褲。周嫩看他沒帶圍巾,穿得也不厚實,擔心地摸摸他的肩膀和手臂,果真都是冰的。
“冷嗎?我要你別來的。你看你手套也不帶,你不是美術生嗎,手凍了怎麼畫畫。”周嫩嘴裡責備眼裡卻是擔心。這座資本大廈位處市中心之一,租金昂貴,配備的設施和服務都還不錯,但大廳不停有人進出,暖氣再足也不夠保溫。
宋希白沒頂嘴,似乎還有點享受周嫩媽媽式的關心,他搓了搓手,說:“不冷。你吃晚飯了沒?”
“當然吃了。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你呢?”
“還沒。”宋希白眼看周嫩皺起眉頭挺胸提氣,張開嘴又要一通訓斥,立即把她拉到玻璃門前。玻璃門自動滑開,裡外產生對流,一股強烈的冷空氣呼啦啦撲到他們身上,冷得周嫩閉上了嘴。
宋希白扭頭偷笑,周嫩狠狠掐了下他腰。“走吧,陪你去吃飯。”周嫩不跟他鬧了,手揣進口袋,走下臺階。
“你怎麼想來接我?”她問。
“怕你做傻事。”宋希白跟上去,和周嫩肩並肩走着。
“我怎麼會做傻事。”被二十歲的小男生這樣說,周嫩很不服氣。
宋希白偷看周嫩一眼,沒覺出她有什麼不對勁,但還是問道:“你今天碰到他了嗎?”
“早上碰到了。”周嫩平靜地說,然後問:“你要吃什麼?”
宋希白睜大眼睛,“一大早就碰到了?在哪裡?說了什麼?”
“除了電梯還能是哪兒?——我問你吃什麼。”
“隨便,熱的就行。——又是電梯啊。然後呢?”
“然後我說已經分手了。”周嫩拿出手機幫宋希白找吃的,“你要吃飯還是面,還是烤肉還是火鍋?”
“電梯裡有別人嗎?這樣說不都知道了?”宋希白問得着急,聲音裡卻帶着喜色。他覺得周嫩做的太對了,這種事情就是開誠佈公,斷了曖昧複合這些妖魔鬼怪的後路!
“當然有別人,都知道纔好,一了百了。”周嫩似乎真的把這件事放下了,說時面無表情,心想着該去哪裡吃飯。這裡離商業街只有兩站路,但是有碰到同事的危險,所以還是回去家那邊吧。
宋希白沒想到和周嫩意見一致,高興得蹦了一下,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從旁偷偷看周嫩,感覺她更漂亮了。
“我們回去吃吧。我們那兒是老城區,到處是老牌館子,不像這些商業街上的,華而不實。”宋希白撞了下週嫩,走到前頭。
“你想好吃什麼了嗎?”周嫩在後面問。
“太晚了,就去吃碗牛肉麪吧。”
冬夜的寒風把周嫩和宋希白推進地鐵站。現在才九點半,地鐵裡熙熙攘攘,他們站在等候的人羣中漸漸暖和過來。地鐵來了,車廂裡很多人,宋希白一手護着周嫩一手在前面開路,不太容易才擠到兩節車廂的銜接處。這裡很搖晃,但因爲人少宋希白沒座位時總愛站在這兒。
周嫩靠上車壁,整個人頓時沒了精神。算上早上起牀時間她今天至少工作了十五個小時。周嫩嘆了口氣,隨着車廂左右晃動,漸漸開始犯困。
宋希白站在周嫩身邊,看到她眼睛半閉,身子跟隨晃動在車壁上滑來滑去,他怕周嫩摔倒,伸手輕輕抓住她的衣袖。這一抓好像把周嫩弄醒了,扭過頭懵懵地問:“你等我的時候看到那個男人了嗎?”
怎麼突然想到那個混蛋了。宋希白有些生氣,放開周嫩的袖子,手臂在胸前一抱,不滿地說:“沒有。”
“你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說到這個宋希白更來氣,那一天他是不可能忘的——周嫩拿着她和那個混蛋的合照給他看,並且興奮地說這是她男朋友。
這時周嫩也想起了那天的事,不禁笑起來:“我給你看過他的照片,結果你說我‘快三十了才找到一個搬磚的有什麼可炫耀的!’然後我們大吵一架,一個星期都沒說話。”
“我說錯了嗎?”
“錯沒錯不好說,但你嘴巴太毒了。”
“對混蛋當然要毒。”
“所以我是混蛋?”
宋希白的怒氣一下子竄到老高,他皺起眉頭瞪着周嫩,不知道這女人是傻還是在護着那個混蛋。
“好吧,不說他了。”周嫩其實還有話沒說完,但是宋希白現在這個樣子不管說什麼都聽不進去的吧。
地鐵終於到站了,這一站下車的人不少,二人順着人流擠出車廂,幾經週轉,又融入進漆黑的寒夜之中。宋希白說他要吃牛肉麪,不用商量就知道是那家店,二人縮着脖子撞開夜幕前進,忽然迎面刮來一陣強風,吹的他們腳步遲疑了一下。周嫩凍到極限突然興奮起來,大聲說道:“這樣不行,我們要衝過去!”說完笑着跑起來。
湯麪館跑到了,周嫩和宋希白的臉都被吹得通紅,額角還滲出絲絲細汗。“老闆,一碗牛肉麪。”周嫩替宋希白下單。“再加一碗。”宋希白隨後喊道。
“我不吃宵夜。”周嫩直襬手,好像宋希白要給她喂毒。“都是我吃的。”宋希白讓她放寬心。可是等兩碗湯麪端上來後,宋希白推了一碗到周嫩面前,“太冷了,你吃點暖暖胃,能吃多少是多少。”說着給她掰了雙筷子。
熱騰騰的一大碗美味就在眼皮底下誘惑着自己,周嫩忸怩一下還是接過了筷子,然後比宋希白還快的吃下第一口。一瞬間,周嫩從腳到頭都暖活過來,緊接着她放下筷子拿出手機。
“你做什麼?”宋希白最不喜歡吃飯時玩手機,他玩是不尊重別人,別人玩是不尊重他。
“刪掉那個男人的照片。”周嫩的手指在屏幕上沒有感情地滑動。宋希白一聽是這件事,高興地放下筷子,建議道:“別忘了刪掉他的QQ。”
QQ早就刪了,被他刪的。今天早上週嫩在公司登上QQ後才發現他的頭像沒有了。當時周嫩就氣炸了——微信是你刪的,QQ還是你刪的,是不是不絕情到這份上就不是真男人?那好,她也刪刪刪!
“幫我想想還有哪裡要刪。”周嫩說。
宋希白非常樂意幫忙,“朋友圈別忘了。還有,分手這事別發朋友圈,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纔是對他最大的羞辱。”
“還有淘寶你們是不是加好友了?夜深人靜的時候肯定分享過一些沒羞沒臊的東西吧。”
“支付寶好友,你們肯定轉過賬。對了,微信紅包轉賬記錄就算刪除好友了也能查到,眼不見心不煩,全部都刪了。”
周嫩一一照做,邊刪邊感嘆,“宋希白,你好熟練啊,甩過不少小姑娘吧。”
宋希白不開心說這些,擺擺手說:“哪啊,都是她們甩我。”
周嫩把手機裡的垃圾清理乾淨了,心情跟着暢快起來,她放下手機,突然對眼前這個小男生的感情史來了興趣。
“你最後一次戀愛是什麼時候?”
“大一上半年。”
“不會吧,那次之後一直單身到現在?”周嫩驚訝地睜大眼睛。
宋希白微微一怔,欲言又止地看了周嫩一眼,然後低頭夾起一筷子麪條,“快吃,面要涼了。”
宋希白初中就開始有女朋友,都是女生追他,交往時間都不長,最後都是被女生甩。別人調侃他換女朋友勤快,但他明明覺得自己是被換得很勤快。這些事情宋希白以前跟周嫩說過一些,然後周嫩笑話他是來者不拒。
來者不拒。真不是一個好詞,而且是從周嫩嘴裡說出來的。宋希白覺得這是周嫩賜給自己的一個罪名,回頭想想從初中開始的戀愛經歷,確實像在受罪。周嫩賜罪的時候宋希白是大一,剛交了個女朋友,也是她追求的他,不過後來的分手是他提出來的。
周嫩哪裡知道宋希白心裡有這麼多彎彎繞繞,見他不願說就以爲是觸到了他的傷心處,當初肯定用情很深,分手是迫不得已,所以至今都覺得遺憾。
牛肉麪很美味,宋希白讓周嫩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結果周嫩能吃掉一碗。他們回到家時已經十點多了,空巢老人佔多的巷子裡已經鮮有人聲。小巷只有一車寬,首尾不通,也沒有可供停車和倒車的空地,所以完全免除了車鳴聲的侵擾。小巷不太深也不太直,每五米就有一個路燈,路燈清寒,照在地上就灑上一層霜。周嫩冷得縮起脖子,只想快點到家暖和起來。可是宋希白卻希望這條路長點,再長點。
周嫩和宋希白的家還是到了,二人在周嫩家門前分手。宋希白等周嫩在屋裡鎖好門才離開。他心裡很是滿足,就是忘記了一件事——忘記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