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是漢民族最最重視的一個節日。從年前半個月就開始忙碌,大街上張燈結綵,紅色的綢布火一樣映人眼簾,然後一直到出了正月十五,元宵節後,年味這才遠去,淡去。在這中間一個月的期間,整個中國都是喜氣洋洋的。就算是兩軍對峙的前線陣地,士兵們也有連續三日的改善生活。肥豬肥羊,雞鴨魚肉。
年節期間,黑暗中隱藏着自己的粘杆處也好,暗營也好,全都暫時歇息。這是滿清與陳漢之間潛在的默契,因爲雙邊誰也不敢徹底的過線,那樣的話,破壞力將大的沒邊的。
炮竹響徹大街小巷,紅紅的炮紙在門前積累的厚厚一層,紅紅火火。
過年是消費的日子,不管是眼下時代,還是陳鳴上輩子年味越來越淡的21世紀,這都是一年中最花錢的時候。
無數中國人拿着自己積攢了一年的錢款,在這些個日子裡化身爲善財童子。最最窮的人家也會在大年夜想方設法的吃一頓餃子,給孩子婆娘扯上三尺布頭。
年前年後每天來太子府拜訪的人都絡繹不絕,陳鳴只從中選出幾個人見上一見。其餘的讓入院子裡,有一間茶房,坐一坐,喝杯茶暖和暖和,人就可以走啦。這也算是進太子府坐一坐了是不?不算丟了面子。
陳鳴的這一招還是跟滿清官場學的。
事實上這過年對於陳鳴一家子人來說,那根本不是休息,而是比平日裡更忙更累的苦差。
既要進宮,又要宴會羣臣,還要有人情往來。
各地官員送上的年禮,這跟滿清時候的孝敬不一樣,像柳德昭、沈國貞、陳二寶、龐振坤、顏希深、鄭聞等人送到的都是當地的土特產,絕對的土特產,雖是成車成車的拉到府裡,卻並不值錢,但卻又是必須認真對待的,更要有規格合適的回禮。而需要陳鳴來送禮的是他老爹、老孃、老祖母,外加大舅、二叔、舅公、七公、九公等等。
這些事情多虧有李小妹在,又一個女主人,這回禮備禮的事兒,就把陳鳴解放了。李小妹她又把柳挽雲拉了來,兩個人分工合作,這方面的事兒愣是沒讓陳鳴操心。要是陳鳴在外出、見客之餘,還要顧及這些事情,這年都能把他過崩潰!
當然,陳漢的年假是不會持續到正月十六的,到了初六就要開衙。可回鄉探親的士兵,在正月十五以後依舊還洶涌如潮的。
王之政就是在正月十七的時候踏上回家的路的。他有整整一個月的假期,把明年的探親假也給透支了。
王之政整個人喜氣洋洋的,滿臉的憧憬,三年未見的親人啊。當初在蘇州沒有找到爹孃,王之政都絕望了,沒想到江南戰亂平息後,王宗荃帶着婆娘孩子又回到丹徒了。然後就聯繫上了。
蘇州城破前,王宗荃帶着妻子兒女逃到了浙江紹興,而等到紹興也面臨着復漢軍的攻擊時,王宗荃帶着家人逃到了杭州,隨後杭州城也破了。王宗荃再也不逃了,他累了,也感覺絕望了。但是戰爭並沒有殃及他那個小家。
復漢軍撤離江南的那一年,王宗荃一家艱苦謀生,女兒都差點被賣給人家做小妾。等到捲土重來的復漢軍再度拿下杭州,王宗荃就帶着家人回自己老家丹徒了。死,也要是在家裡!
結果窮的只剩下小命的王宗荃憑着當初的房契、地契,竟然從復漢軍衙門裡真的拿回了原先的土地,還有那棟已經殘破不堪的宅院。已經佔到懸崖邊上的王家四口人時來運轉,王宗荃賤價賣了五畝地,立刻一家人的生活水準就回到了原先的小地主水準。而更讓王宗荃一家人欣喜若狂的是,他們本以爲死去的大兒子、弟弟、哥哥——王之政,突然傳來了活着的消息。
王之政不僅活着,還活的很好,他成了復漢軍的軍醫學徒!
這一消息被證實以後,王家立刻就多了一塊二十畝地的軍功田。還不滿十八歲的王之政現在已經是正式的軍醫了,這是個好消息。他要親自回家,看看三年未見的爹孃、姐弟,當着他們的面對他們說出這個大好消息。
王之政穿着一身常服,圓立領上綴着一顆黃銅五星,這是下士的標示。作爲一名正式的軍醫,王之政是下士了。
與此同時,溫暖如春的鴻基港上,一個似剛剛絞了辮子的年輕人,正悄悄躲在船艙窗口的一邊,細細的探視着不遠處的鴻基港口。
作爲一名入行有一定時間的探子,林阿海是有見過港口的,雖然沒見過廣州黃埔港,但比如福州最大的碼頭他是見過的。但是過去認知中的碼頭跟眼下的鴻基港是真心的不一樣啊。
整潔!
鴻基港給林阿海的第一印象就是整潔,最大的印象也是整潔,碼頭區、居民區、儲備區、駐軍、炮臺,清清楚楚。
整個鴻基碼頭都用一種灰白色的‘石頭’鋪就,平坦的很,但林阿海知道那不是石頭,而是一種叫水泥的玩意兒。距離港口區不遠的地方,那裡一片磚窯區,就是生產水泥的地方。
他的主子多次派人去探水泥的製造流程,都一去而不復還。
而此次林阿海冒充南逃安南北圻的廣西百姓,一個要來鴻基城謀生的難民,最終目的就不是去探察什麼秘密了,而是老老實實的鴻基城裡生活上一段時間,好好把握一下鴻基城陳逆的情緒。
林阿海的主子就是從廣西逃入涼山的陳杰,在他們一撥人逃入涼山以後,復漢軍並沒有繼續對他們進攻,但陳杰、楊文傑和吳熊光卻對復漢軍始終保持着萬分警惕。這就像老虎嘴邊的兔子,老虎不想吃兔子肉了,可兔子就敢掉以輕心嗎?
尤其是在知道鄭主派出使者前往魯山拜賀漢王的消息後,這支殘軍就是感覺着一把利刃已經懸在了自己的頭頂了。他們現在萬分希望能夠把握到復漢軍對他們的態度,但魯山那裡根本不是他們可以勾到的。他們能夠到的是哪裡?
——只有鴻基城!
與林阿海擔負着相同任務的人還有不少,這些人進入到鴻基城以後,就要努力的融合進鴻基城的民衆中去,如此還能更好的知道些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
這是‘三傑’們無可奈何之下的法子,現在的他們只能這樣。
如果河內的鄭主向陳逆求援,甭管復漢軍答不答應出兵,鴻基城都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坎兒。林阿海的任務就是老老實實的在鴻基港幹活,觀察着鴻基城的一舉一動。沒有大發現的話,千萬別去聯繫上級。
鴻基港港口區的鐵路軌線已經被確定了下來,連相配套的設施都建好了很多。只等着瓊州的石碌鐵廠生產出鐵軌了。
在馬拉火車,額,或許更該稱作是有軌馬車,這個時代下的鐵軌全部是輕軌,沒有枕木的——枕木那個東西即便是配了,也要凹在地表下,相互間的所有的空間都要填平,讓鐵軌與路面完全水平高,就跟城市輕軌一樣。這個時代的鐵軌甚至可以是嵌入式【地面】凹形馬車軌道。反正是不能絆着馬蹄,妨害馬匹的速度和安全。所以眼下的鐵軌雖然乍然一看跟火車鐵道很相似,但它們間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復漢軍的馬車鐵道要比歷史上歐洲的馬車軌道窄一點,因爲復漢軍現下所使用的馬匹要比歐洲馬匹個頭小一些,拉力當然也要小不少。現在的蒙古馬唯一指的表揚的就是他們的耐力和好養活。至於西南馬,復漢軍組建的山地部隊裡倒是配了不少這樣的馬匹,當馱馬用還是很好地。
改良馬種的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到的,復漢軍現在手裡唯一適合養馬的濟州島。眼下擠滿了逃難來的朝鮮人,也不適合放養馬匹。在徹底拿下北方,推平滿清之前,陳鳴都不指望能有大規模的騎兵和充足的馬匹了。
有軌馬車這玩意兒短時間裡甭想在國內鋪展開來。不僅是粘杆處的存在,還有馬匹的短缺。陳漢現下能夠保證少部分重點區域鋪設已經很緊手了。像安南的鴻基城,不僅配置了一部分蒙古馬,連西南馬都給送過去了兩批。第一師現在已經拿下了半個貴州,要蒐集一些西南馬當然不費力氣了。並且在矮小的西南馬中,貴州馬還算矮子裡的高個了。那個頭看了能讓人哭!
若是林阿海再等上半年來到鴻基港,他就會看到各種直道、軌道交錯縱橫,馬車與有軌馬車彼此並肩,哨子和吆喝聲此起彼伏。如果再有二十年,蒸汽機如果能被大批量的應用之後,大大小小的煙囪向空中噴吐着黑煙,整個碼頭上空都會被蒙上一層猶如雲霧的煙塵。
林阿海所乘坐的這艘船並非第一次來到鴻基港,港灣內停滿了船隻,船老闆卻熟門熟路的招來了引水員,很快就將船隻帶到泊位上停靠。
船剛停穩,一小隊公人就趕了過來,爲首的五個人都穿着公服——三黑兩紅,黑色公服是文職,紅色公服是武職,前者是清查貨物、收繳管理費、辦理船舶登記證等等,船老闆可以拿着他們的表具到海關辦手續。兩個武職卻一個代表水警,一個海關稽查。
林阿海對這些很基本的情況都已經知道。陳逆的工人就一黑一紅兩種公服,公服本身也就是一簡簡單單的長袍,沒有補子,也不是絲綢的,只是棉布的。頭上戴着黑色的沒有了翅的烏紗帽。
凡是陳漢手下做公的都穿這個,正式入品的官員則在烏紗帽上還原兩個翅膀,他們到船上來是例行公事,可對於林阿海來說卻也是他即將面臨的第一關考驗。
此刻同一個艙房的人都站起來,聚集到窗口,瞭望者鴻基港。
這些人有的還留着辮子,一個個拖兒帶女的。他們纔是真正來投靠陳逆掙口飯吃的難民,也有如林阿海這種孤身一人的,只是不多見,幸好也不是沒有。
林阿海面上不顯,別看他乾瘦如柴,一副要掛的模樣。他可是洪映暉手下的精英,而洪映暉又是陳杰最得利的密探首領。若是連這一關都過不去,林阿海潛入鴻基港潛伏就是一句空話啦。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兩邊人熟門熟路的,船老闆運了一船人過來,給自己賺了不少幾分,因爲這一船人裡有不少的明鄉人,他們的待遇顯然要比林阿海這些人強。憑着證明,船老闆就能到海關拿錢繳稅,然後再優先從鴻基港這裡買到優惠的鐵料、茶葉、絲綢等等,雖然這數量可能只是整艘船隻運載量的一兩成,但只要運到河內或是北面去,那都是幾倍的利潤。其他的貨物即便是正常價格購入的,運到廣南國去,那也是利益肥厚的。
五個公人後面是十幾個‘幫閒’,對於陳漢的臨時工,那在林阿海看來就是‘幫閒白役’。而實際上他們都是勞務處的,不着公服,看着當然就是臨時工了。而對於鴻基城的本地人來說,勞動服務處,那是比阮春手下的勞工徵召處更要吃香的所在。
裡面屬於安南人的只有很少數的一部分,並且安南人進勞務處的第一要求是他們每個都能說的漢話,至少能聽得懂幾句。一個個還都要悍勇無畏,是勞動處的金牌打手。而餘下的人,就像現在這般登船檢查的人,那要麼是明鄉人,要麼就是投來鴻基城掙飯吃的兩廣難民。
那裡也是林阿海短期內的奮鬥目標。
幫閒,白役啊,這些人的消息比普通的老百姓更靈通。
兩個武職都是短髮,這樣的人要麼是退伍兵,要麼就是‘趕時髦’的。其他的十幾個人,裡頭一半人是蓄着長髮的明鄉人,這些人對待同是明鄉人的人十分友好,臉上笑容不斷,安慰着那些明鄉人放下心來。可輪到林阿海了,眼睛就立刻竄到頭頂上了。
這些人戴不得烏紗帽,一個個都戴着藤盔,腰間挎着一根短棒,上身穿着短衣,下身是直筒褲,一身打扮落在林阿海眼裡,是感覺着說不出的怪異。
而離近了,林阿海纔看清楚,這些人掛在胸前的還有一個白色的小牌子,上面用黑色墨跡寫着所在勞務處的所屬小組編號,成員的名字和以及個人編號。
所有的人都臉色紅潤,一看就是好吃好喝養出來的光色。這讓林阿海想起了躲在大山裡的他們隊伍,正在感慨,耳畔飄來船老闆和陳賊公人的幾句對談:“可以啊,又給你運來了一百五六。光明鄉人有五六十……”
“嘿嘿,財運來了擋都擋不住。就是派人往內裡走了走,就有找到了十幾戶。裡頭還有好幾家死活不願意搬的。真是不知道好歹。”船老闆知道那幾家人爲什麼不願意搬,不就是顧及幾畝地嗎?他們那點地能有船老闆家的地多嗎?又不是啥高門大戶。船老闆這些日子裡賺了那麼多的錢,家裡人不一樣搬到鴻基港了?不知道好歹。
“人各有志,人各有志。”陳賊公人們不以爲意的說着。接過船老闆遞來的一根菸,一羣人站在船艏噴雲吐霧。
下船後林阿海一羣人被直接送到了一處獨立營地,林阿海知道,自從鴻基城這裡發生過幾次病疫之後,陳逆就建立起了一種所謂的隔離制度。凡是要在鴻基城掙口飯吃的人,到了這裡先被隔離半個月。這半個月裡還要頻頻洗澡,剃髮,剪指甲等等。
從兩廣逃亡安南的人,在廣西被複漢軍平定以後,很多人都陸續的回老家了。還願意留在安南的,如此‘三傑’這一類的人外,就是一些不能、不想回家的人。這些人在他們老家的故事已經被淹沒在硝煙裡了,但是異國他鄉的謀生又談何容易?
最近一年來投靠鴻基城的不僅是明鄉人,這些前明遺民,還有很多南下的難民。
林阿海腦袋被剃了個精光,進到隔離營地以後,穿着十分清涼的套衫和肥腿褲,他感覺自己像是進了和尚廟一樣。但這裡的人的情緒都很穩定,對未來更是充滿了期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