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很漫長,一個月的時間很短暫。清晨,陽光灑照在江面上。
王之政被淚眼婆娑的父母姐弟送上了回安慶的碼頭,那人羣中還多了一個新鮮出爐的姐夫。“姐夫,下次我回來,可要抱抱小外甥的……”
春日裡的微風吹拂着臉龐,哭聲、笑聲,搖晃凝噎,就彷彿是過去破碎的流年,深深地印刻在人生的時光中,做爲人這一輩子生涯中最美的點綴。
一步三回頭,終有離別時。親人多少次想挽留,終不能夠,人世間難得的是親情,可最脆弱的也是親情。面對朝廷的規矩,感情顯得那般渺小。
王之政只是一個還不滿十八歲的青年,到了船艙後淚水還禁不住流淌。也幸虧他現在沒有穿軍服,不然被人看到一個軍人哭的稀里嘩啦的,甭管這軍人年齡有多大,都要影響軍隊形象了。王之政穿着一身黑色的新裝,身邊放着一個大大的箱子,裡頭裝的全是江南風味。風雞、風鴨、臘肉、火腿、臘腸、醬菜……
兒子一別三年,王宗荃、王氏喜歡壞了,滿滿的一箱子東西代表的是父母的一片深情。
客船溯江而上,第二天中午時候纔到達了南京下關碼頭。大批的乘客在碼頭下船,然後陸陸續續的又有一些乘客重新登船,船隻要等到明天才開。
王之政並不覺惱火,這裡是南京啊,這裡是長江沿線一直來的最繁華處,更即將成爲陳漢的都城。
地盤越來越大,魯山的區位劣勢就越來越明顯,它不僅小,位置還過於靠邊,水陸交通也算不上發達,即使這幾年復漢軍一直在打理修築豫西南的道路,可要作爲一個帝國的都城,天然劣勢太大了。
陳漢由魯山那個彈丸小城遷都到南京來,這並不讓人意外。南京雖然不能跟北京比,可巨大的政治影響力,還有作爲長江一線的經濟、政治中心,勝過小小魯山千百倍。之前陳漢派出過二十多個勞改營,還徵召了三千多人工匠,清理修繕南京明皇城,這就已經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信號了。而去年年中時候,今年陳漢就將遷都南京的這一消息一經爆出,整個南京的地價還是應聲高漲了三成。
王之政之前經過南京,歸心似箭的他根本就沒出碼頭,而是立刻轉乘了一艘去上海的客船,路經鎮江下了船。這一回他最大的心願已經了了,經過一天時間的‘治療’,離別的悲傷也消散了許多,隨着人流下了船,王之政要進南京城逛一逛。
臨下船時,王之政特體看了一下自己的錢包裡,除了錢還有一本軍官證,靠着這個,一年裡他可以到任何一家公立百貨商店去累計購買二十塊銀元的貨物,享受九折優惠。
王之政之前回家的時候,賣了七八塊銀元的東西,現在剩下的這些他準備一次性用光。
雖然軍隊裡什麼都有,但味道不一樣。現在民用市場上的紙菸品牌越來越多,酒類也比軍隊要豐富的太多,還有罐頭,各種品味的都有,雖然價格昂貴。再有其他的一些紀念品,比如竹雕木雕,牙雕、核雕、瓷刻、竹刻、草編、惠山泥人等等。
王之政他老師還有師兄師弟裡,很多人都喜歡這些精巧的小東西。
這個時代的軍醫一工作就泡在血肉裡,如果不想發瘋,是很需要陶冶情操的【個人對於眼下的外科手術大夫表示三分怯】。王之政還給他老師準備了一把紫砂壺,不算什麼精品,聊表心意。
一踏出港口的碼頭區,王之政就覺得震驚,眼前的港口區域,商業區、出貨區、海關機構,等等,乾淨整潔是不需要多說的,可連着廁所都包括着,竟然全是整潔的水泥路面,這就讓他吃驚了。水泥這個東西到現在爲止還是很重要的軍用物資!
道路兩邊留着綠化帶,一個個小樹已經發出了嫩嫩的綠葉,還有盛開的鮮花,以及點綴其間可供人休息的桌椅。
下關碼頭的管理要比安慶、鎮江碼頭更嚴格,在這裡你完全看不到買瓜子花生的流動小販,買報紙的報童、報攤,一切吃喝全都要去商業區解決。那裡吃喝玩樂,衣食住行,一切應有盡有。
王之政時間充足,沒必要跑去價格要貴上一些的港口商業區去購買東西,半天的時間足夠他去南京城裡轉上一轉。
作爲整個中國都有數的重地,南京城往日因戰爭留下的痕跡已經徹底消散了,縱橫交織的溝壕、胸牆已經完全看不到了,一座座碉堡成了警務室,短短兩年時間就大變了樣。在港口區出口處有一個大大的車馬場!左手邊是停車區,右手邊是公交車站,雖然外表很整潔,王之政的鼻子很靈敏,還是能夠聞到一點馬圈的味道。
中間停的則是一水兒的私人馬車,也就是往日的車馬行。以拉人來說,從最高檔的四輪馬車,到傳統的兩輪馬車,乃至驢車,都有;以拉貨來說,傳統的貨車、板車,到大型的四輪貨車等等,也都全活兒的很。
南京城的公共馬車也就是過了年,才徹底把水牛淘汰了的,之前是牛馬夾雜,沒法子。馬匹不夠用。現在陳漢遷都的消息已經爆出去了,陳漢自身也毫無遮掩的充實着南京城,把水牛全部淘汰換成馬匹,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王之政來到公共交通站,沒去花錢租車馬車,站在竹棚站臺下擡頭看着一面木牌上掛着的車次、時間和沿途停靠站點,木牌一邊還有一個大大的南京地圖。上面標記着一個個小紅點,還有①②③④⑤這樣的數字標識。
南京城現在一共開闢了六條公交馬車運輸線。
地圖上還標誌着好幾個大圓點,那是城內換乘馬匹的中心站。
每個班次的到站和發站時間都寫得清清楚楚。此刻站臺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如王之政這樣剛剛下船的乘客外,還有很多當地的鄉民。
現在坐船橫渡長江用不了幾個錢,不僅北岸的小百姓來南京,南京的百姓們也常常去北岸,這些人揹着簍子,挑着擔子,很容易識別。
隨着南京的復甦,尤其是陳漢遷都的消息傳來,南京城迎來了一波人口涌入潮,如此每日裡南京城蔬菜瓜果,肉類家禽,還有魚蝦河鮮等,消耗量也就與日俱增,同類產品的價格已經超出周邊城市一頭了。自然就有人不辭辛苦的往來南京販賣了。
零星雜稅的廢除,還有交通的便捷便利,周邊鄉民的出行頻率大爲增加,鄉民銷售農家產品的熱情提高了,也就刺激了物資的流通,以及交通的發展。
穿着常服的王之政一到站臺上就看到,一個腿腳不利索,拄着柺杖,穿着不配領章軍銜的退伍兵正在高聲的念着木牌上的車次和站點。周邊的很多人都用羨慕的目光打量着那退伍兵。
識字認字,這就是在復漢軍服役的好處之一。士兵就是再笨蛋腦瓜,軍紀軍規下,到了時間就要去上輔導課,對於很多戰士來說,一節輔導課比十節思想課都難熬。而且輔導課還有不定期的小考,然後半年一回的文化課考試,分數高的在提升職銜的時候能獲得一定的加分。而且有那麼多的時間熬,再笨的人也能認上一些字。
王之政本來就認識字,醫護營因爲自身的工作性質,更也是整個復漢軍裡,文化水準最高的幾支部隊之一。
剛剛加入復漢軍的時候,王之政對這一點是十分不明白的。敢不敢打仗跟認不認識字有毛的干係啊?但很快的他就不這麼想了。不識字的士兵連基本的軍規軍紀手冊都看不懂,上戰術課的時候也做不成筆記,精神稍微一恍惚就跟不上進度了,因爲他們看不懂小黑板上畫着的地圖和說明。還有部隊裡發佈的各種命令、通告,乃至自己的軍功積分有錯了,都找不到原因。
部隊裡只靠着大而化之的空話是帶動不了士兵的,至少不能長久的持續帶動。必須用確切的實際利益,才能讓士兵們持續的努力。
就像剛剛說的軍功積分,對於士兵來說,軍功積分是再重要不過的了。那麼他們如何能保證自己的軍功積分覈算是正確無誤的呢?那就必須士兵們自己會算術,至少會基本的加減乘除。
然後要細緻的查看自己的功勞簿,那就要必須認字。
否則的話事事都得求教別人,不僅麻煩,這種滋味也實在不好受——有一種低人一頭不如人的感覺。
自尊心的受傷能讓士兵們對於文化輔導課的人頭一下子就認真起來。
王之政自己都給士兵們當過輔導員,教習是輪不到他的。在識字認字上,他絲毫沒有問題。王之政最大的難題是在數學書,他數學不行。加減還算能拿得住,乘除就說笑了。人無完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爲中國的鐘表業還沒有大規模的量產,是剛剛發展,剛剛起步。
所以南京的晨鐘暮鼓依舊不失爲一道靜觀。
當然,作爲碼頭公共交通站這樣重要的位置,有一座落地鍾也是應該的。
每到時間到點前十分鐘,駕車的師傅就會趕着馬車行到站臺邊停下,等候的人羣陸續上車,然後到點了,馬車噠噠的行出車站。
退伍兵大聲的唸了一遍時間、站點,人羣就開始嘩啦啦的分流了。整個車站可是有着十二個等候站臺的。公交馬車十五分鐘一班,每一輛都能坐的滿滿的。
王之政還發現,南京這裡的公交馬車與安慶沒什麼區別。窮人,帶着籮筐扁擔的人,帶着大小包裹的人,主動爬到車頂去,而去車廂裡坐的多是如他這樣衣着整潔的乘客。
王之政沒有挪步,南京城他不熟悉,就算直奔夫子廟、秦淮河,也要先找人詢問詢問啊。眼前的退伍兵就是最好的對象。兩邊都是軍隊的麼,只憑這個就不差。
“呦,這麼小年紀就是軍醫啦?”王之政與退伍兵一敘雙方的建制部隊,這退伍兵是第三師的,他是第二師的,但是這退伍兵本身是鎮江人。那自然就親熱了兩分了。待到退伍兵知道王之政並不是童子軍出身,而是有父有母,是憑着自己的努力在三年時間裡打學徒爬上正式軍醫的,對他是充滿了讚歎。軍醫可不比大頭兵。
復漢軍裡如王之政這般年紀的下士多不勝數,可是具體到醫護營裡,那就屈指可數了。
退伍兵對王之政十分熱情,那是因爲,“軍醫救了俺一條命啊。這條腿現在只是瘸了,可再瘸也比鋸掉強啊。要不是軍醫……”真把退鋸了的退伍兵還真不見得就能活下來。
“那是老哥你命大。部隊裡重傷員死的太多了……”
眼下的戰場,重傷員的治癒率比古代都可能還要低。每一個能活下來的重傷員,那都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中的勝利者。
每一個復漢軍戰士對於軍醫都由衷的感激。退伍兵聽了王之政要買的東西后,詳細的給他做了指點,從那一路車上去,到那一站下來,然後進哪一家商店。
做着公共馬車出了車站王之政心裡還充斥着感慨,爲戰友情誼,也爲退伍兵本身。他只是在戰場上被手榴彈碎片炸着了腿,卻非常倒黴的碰到傷口發炎積濃,險些被一斧子劈斷大腿。
從部隊裡退下來,他已經在碼頭車站上班一年了。
他用撫卹金,還有賣掉了軍功田的錢,在港口商業區買了一套不大的小門面,現在他人在車站上班,婆娘在商業區賣湯水,因爲是傷殘軍屬,家裡的小本生意沒有越線,也不用交稅。一家人生活的還是很美滿的。
大兒子今年八歲了。“俺想着把他送到學堂去。下關這一塊,到下半年學堂就招人了。不能長大了當個睜眼瞎啊。家裡也不是窮的叮噹響?俺認識這幾個字,還有那啥子阿拉伯數字,都全交完了。孩子聰明的很,不能給耽誤了……”說起自己的兒子,退伍兵臉上滿滿的笑。
王之政想着,臉上也是滿滿的笑。等他成婚生下兒子了,將來也一定會讓孩子上學堂。
朝廷在地方上興辦的學堂,小學堂、中學堂,還有將來的大學,王之政想到醫護營的傳聞,說是過不多久醫學院就也要建立起來了。將來兒子要能進醫學院,再進軍隊當軍醫,那一輩子也就吃喝不愁了。
秦淮河依舊是南國有數的風流地,王之政卻不會向那花紅柳綠處瞅上一眼。他的心都放在了一個叫潘喜兒的女醫師身上,雖然論漂亮潘喜兒肯定比不過這些花樓裡的紅牌,但王之政喜歡的是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不同於一般的氣質。跟她在一起就是舒心!
潘喜兒身上有種一種很吸引人的氣質,王之政也說不上具體是什麼,但就是吸引他的眼球,給王之政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把潘喜兒跟他的母親姐姐作比較,這種不同的氣息會更明顯。
經歷事物還不很多的王之政當然不知道,潘喜兒身上的那種氣質究竟是爲什麼與民間女子迥然不同。跟着潘滿囤、潘滿倉兩個哥哥一塊進入童子軍的潘喜兒,至今爲止已經在軍事管理下生活了四年。一個人從幼年到青年最最重要的四年啊,從軍隊的熔爐中走出,即使童子軍遠沒有正規軍來的刻苦嚴格,潘喜兒這樣的女子又怎麼能同民間的女子一樣呢?
事實上就是王之政本人,醫護營三年的時光也在他的人生觀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痕,所以他纔會喜歡着潘喜兒,而對秦淮河畔的花紅柳綠時若不見。
秦淮河夫子廟的繁華讓王之政眼花繚亂。他之前也來過南京,十二歲那年他爹帶着他們一家人來南京看燈會,那是的秦淮河夫子廟也是繁花似錦,可對比現在卻總覺得還遜色一籌。
“榴蓮糖,椰子糖……”
在一家賣糖果的店面停下腳步,王之政停下了腳步。這個打着唐記招牌的鋪子並不是退伍兵爲他推薦的店鋪,可王之政卻被店面上掛出的招牌給深深地吸引了。
水果糖在復漢軍中並不稀奇,什麼葡萄、菠蘿、香蕉、橘子,部隊裡供應的有水果糖。可是椰子糖與榴蓮糖,他從未聽說過。可王之政聽說過榴蓮,他還知道醫護營裡流傳的一個關於榴蓮的笑話,那是第一批榴蓮被送到安慶的第二師,然後傳出來的笑話:
一個南洋土人來到廣州做工,他非常喜歡吃榴蓮,但他的工友都很不喜歡,很不習慣那臭味。有一天他實在是饞了,偷偷的買了一塊回來然後躲在廁所裡吃,吃的正歡的時候,他的一個同室的工友很好奇他在幹什麼,就偷偷的扒在門縫然看了一眼,然後默默的走開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工友就把自己的碗推到了土人的跟前,說:兄弟,你要是吃不飽就把我的飯吃了吧,以後別一個人偷偷的躲在廁所裡吃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