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昊撫掌笑道:“好。”
然後對身旁那人,一個姓李名庚的清癯中年道:“運作一番,此次小王要做那剿滅流賊的督師。”
李庚頷首:“殿下放心,此間事,屬下有六分把握。若殿下能說服陛下,便就九分把握。”
朱慈昊點了點頭,便就不言。
京城到了。
永樂時,大明遷都於此,行陪都制,南邊原本的京師金陵,便就成了陪都。至此,纔有君王死社稷。
京師畢竟是京師,天子腳下。大略因建奴之危解除,京師之中,便少了緊迫,多了一分閒適。
自有百姓、商人、南來北往客,達官貴人、潑皮混混,凡此種種,無所不包。
仿似整個一個天下,都濃縮在這座龐大的城池裡。
朱慈昊帶着趙昱,是大模大樣,分毫也不遮掩,就入了城。尚不及大內,崇禎皇帝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隨後,滿朝文武,最有地位的那一撮人,也得到了消息,各自神色不一。
皇宮中,皇帝謂皇后笑道:“太子出馬,果真不曾空手而還。”
周皇后有些憂愁:“昊兒才只十五,陛下就讓他去遼東,若有個三長兩短,教我如何活的下去?”
皇帝嘆道:“非是我使昊兒前去,而是昊兒自來請命。梓潼你當知曉,昊兒能言善辯,朕說不過他。況乎如今國勢危若累卵,昊兒是朕的兒子,天下的儲君,該擔當一些責任了。”
皇后默然片刻,道:“總算是不曾出事。”
“自不會出事。”皇帝道:“朕早遣了錦衣衛暗中保護,也給洪承疇下了一道旨意,責他小心護衛。眼下建奴膽寒,龜縮巢穴,昊兒此去,也當做是秋遊罷。”
又笑道:“不過昊兒也是個鬼精靈。錦衣衛都差點失了他的蹤跡。”
說來心裡,也有些害怕。
崇禎皇帝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天授之姿。比自己能力要強的多。說來近些年來,崇禎皇帝覺得國事力不從心,就已經琢磨着要培養太子。
若此番真出了事,怕是要後悔莫及。
幸虧是回來了。
此種擔憂,崇禎皇帝埋在心頭已經半月了。半月前,太子抵達遼東之後,便就失去行蹤,着實把崇禎皇帝駭的不輕,惱怒之下,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都被斥責了好些次了。只是未免皇后擔心,一直沒說罷了。
就算現在提起,也只是輕描淡寫。
皇帝便對隨侍身旁的王承恩道:“你且遣人去把昊兒接來,對了,還有那位趙壯士,朕要見見這位神將。”
王承恩連忙應諾,退下了。
大略半個時辰,帝、後二人都等的有些枯燥了,王承恩進來,叩拜曰:“太子和趙壯士到了。”
皇帝吐出口氣,就與皇后穿了常服接待之。
“傳進來。”
朱慈昊在前,趙昱在後,兩人亦步亦趨,卻也不曾有半點畏縮。昂首挺胸,就入了宮殿。
這裡是慈寧宮,皇后居所之所在。
入門,擡頭便見兩位九五龍鳳端坐上首。
朱慈昊先就敗過父母,退到一邊坐下。
趙昱這才面對皇帝、皇后。
他並不畏懼皇家的威嚴,擡起頭來,毫不畏縮。打量那皇帝皇后,便見這兩位,一身衣服,竟也洗的發白。
那皇后的衣服上面,竟還有補丁!
這讓趙昱分外的詫異。
皇帝皇后就是這模樣?不是富有天下麼?
忽的就想起來時朱慈昊所說的一些事。
便才確切的知道,原來因遼東戰事、天災頻頻、流賊蜂起之故,皇帝的內帑早已告罄。不得不節衣縮食!
這便是天家麼?
趙昱竟爲之感到一些悲哀。
那崇禎皇帝,大概才三十多歲罷,兩鬢竟有斑白,面色多是疲敝。周皇后好歹母儀天下,卻如同尋常一個家慈,只是面目慈和溫柔,目光如水。
若拋卻一層身份,拋卻那一抹威嚴,怕是與尋常的小康之家,生活也要差上幾分罷?
說來趙昱對朱家皇帝,並非多有好感。這天下,是朱家的。可天下如斯糜爛,朱家脫不開責任。
父母亡故於韃子刀下,便是朱家天子沒能守護住子民。
可現在見到這帝、後而人,趙昱卻忽然覺得,責怪不起來。
這皇帝也不知多麼殫精竭力,甚至於節衣縮食,能怎麼責怪他們呢?
微不可查的嘆息,趙昱躬身一拜:“草民趙昱,見過天子、皇后。”
皇帝身旁王承恩就要開口,面對皇帝竟不叩拜,着實大逆不道。卻被皇帝攔住。
崇禎皇帝開懷大笑,道:“真猛士也!朕可算把你等來了!”
然後連忙道:“賜座。”
接着就是一番閒談。
無非是問詢趙昱出身,成長,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讓趙昱覺得,這皇帝皇后二人,跟鄰家的鄰居一樣,也沒有太大差別。
之後用膳,便也證明了皇帝的節衣縮食。
皇帝、皇后、太子,再加上趙昱,四人五個菜。其中兩個葷菜,剩下三個都是素的,一小碟一小碟的,分量少的可憐。按照趙昱的肚子,這點全倒進去,也只填個底,但看皇帝如此,也不好多言,只能忍着。
尋思着出宮之後,再尋個地方好好吃一頓。
用飯的時候,皇帝也沒管食不言的規矩,親切無比,還給趙昱夾菜。皇后也是。趙昱言談也不遮掩,只道是自己此來,就是光耀門楣,傳宗接代來了。
皇帝還說他實在。
的確實在。
不是趙昱沒有心眼,而是覺得沒有必要。
本來就是這樣,彎彎繞繞,遮遮掩掩,有甚意思?
吃完飯,又稍稍聊了幾句,皇帝囑咐趙昱明日參加朝會,又給了他一塊通行的令牌,着王承恩給安排了住宅,便才罷了。
太子親自把趙昱送出皇宮,別過之後,趙昱在一個小太監的引領下,就在皇宮外不遠的一處宅子裡住下了。
那小太監還說這宅子曾經是一個勳貴的家宅,不過那勳貴家境敗落,這宅子賣了幾次,輾轉又回到官府手中。
正好就拿來賞賜給了趙昱。
宅子倒是不小,三進三出的大宅,有後花園,還有個小校場。
不過其中灰塵滿布,花園裡也皆是雜草。
這些倒用不着趙昱來操心,自就有宮裡來的十幾個小太監,很快打整出來。
只是冷冷清清,最後只剩下趙昱一人。
幸虧太子的長隨李庚隨後到了,還帶來十個侍女,十個侍從。這才讓這宅子裡有了些人氣。
又送來一千兩銀子,給趙昱用度。
李庚還解釋了一番,只道是太子這些年,暗地裡遣人做生意,實則積累了一些財富。不過一直不曾動用。
趙昱心知肚明。
太子積累財富,爲的是什麼?不是享福,而是爲了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用錢的地方日後多了去了。
這錢,連崇禎皇帝都不知道。
要不然,徵遼餉的時候,早就被皇帝搜刮走了。
於是便安穩在這宅子住下。
趙昱也不認生,晚上先靜修熬煉氣血半宿,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卯時就到了。
天還沒亮,但朝會就這麼早。
自就有侍從前來,提醒該上朝了。
趙昱這才換上侍從拿來的衣物,出府往宮門而去。
昨日裡李庚拿來的銀子,趙昱拿了二百兩出來,從侍從和侍女中,各自選了個領頭,給他們一人一百兩,暫時用來裝點和日常所需。
這衣物,便就是昨日裡有錢之後,侍從去買的。
按照趙昱的要求,仍然是短褂布鞋,最多料子好些,僅此而已。
至少趙昱現在,是絕對穿不慣那等長袖大袍的衣服的。畢竟這麼多年的習慣,一直這麼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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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怕人笑話。趙昱雖然年輕,但功夫練到他這樣的火候,心裡該靜的時候,靜的可怕。發怒的時候,則如火山爆發。是兩個極端。
在這方面,他倒不會發怒。
就如同眼下。
趙昱來到宮門外,就看到陸陸續續許多各色的馬車,在宮門外停下。三三兩兩,穿着各色官服的朝官,聚在一起,低聲閒聊。
見趙昱這樣一個,看起來就像是民夫的人走來,雖然身材高大頎長,但卻有不少鄙夷的目光。
就有一人,也不知是個什麼官,趙昱看不懂是幾品,只見那官頜下三寸山羊鬍須,臉長得倒是周正,但那目光,卻分外讓人討厭。
那官指着趙昱:“哪裡來的民夫,不知道這裡是宮門?”
就呼和着守門的衛士:“快快將他趕走。”
竟就果然有兩個衛士走來,按照刀兵,正要呼和,就看到趙昱的面孔。竟有些熟識。一人認了出來,分明是昨日太子殿下帶來的人!
他心裡一抖,聽說此人便是遼東來的殺神!
於是連忙拉住同伴,諂媚一笑,躬身一禮,急急忙忙就退了回去。
那官看的目瞪口呆,臉登時漲的通紅,喝道:“什麼道理?!”
這動靜,自然就引起了周遭朝官的注意。
皆就看到了趙昱。
有穩重的,去問剛纔那兩個衛士,那兩個衛士才高聲叫道:“是遼東來的趙...趙先生!”
安了個先生的名頭。
大略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纔好。
有官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但有的心思機敏,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
就有人不屑道:“是個武夫。”
趙昱冷冷的看着這些朝官,瞳孔裡逼出一抹精光,狠狠瞪過去,橫着一掃,霎時間,鴉雀無聲。
竟嗅到一些屎尿的臭味。
趙昱冷哼一聲:“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