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昭儀曲氏不受姬深寵愛,但在宮中景遇不差,又掌着宮權,可以說,除了沒有住進桂魄宮外,與中宮也沒什麼區別了。
雖然曲氏能夠在宮闈裡把日子過到這個地步,並非完全靠着高太后的庇護,更多是因爲其家族的緣故,但高太后待她真心不能說壞了。
在這種情況下,曲氏還要親自去探望範氏,實在很奇怪。
牧碧微打發走了挽袂,思忖片刻,倒是想到了一些,對阿善道:“早先聽說範世婦和司御女她們失寵之後很被內司剋扣過,方纔挽袂也提到範世婦病了也不叫身邊人去尋太醫,無非是爲了不想看太醫院的臉色。”
“內司以阮文儀爲首,據說名義上是馮監管着,奴婢看阮文儀平素做事,倒也沒有對左昭儀不滿。”阿善想了想道。
“此一時彼一時,何況姜順華有了身子後偏又傳出了孫貴嬪也懷了孕的消息,我想着左昭儀這怕是未雨綢繆呢!”牧碧微沉思着道,“左昭儀進宮也才兩年多些,孫貴嬪出身卑賤,倒有一重好處,那就是在宮裡熟人多些,你不見挽袂一個普通宮人,在這宮裡頭打探消息也比咱們快些?這就是先進宮的好處了。”
阿善點頭:“內司與太醫院都是跟紅頂白的做派,按着宮裡的局勢,倒是多半偏孫貴嬪的。”
“既然能夠去踩那些失寵的妃嬪,難保不定有那等糊塗之人,聽了孫貴嬪那邊的許諾挑唆,甚至是想自己賣個好,對平樂宮起了什麼不該起的心思。”牧碧微輕輕敲了敲面前的几案道,“如此看來,左昭儀對姜順華這一胎倒是極關心的。”
阿善沉吟了片刻,道:“奴婢覺得左昭儀挑了這個時候關心範世婦,固然有爲姜順華平安生產考慮,但恐怕還有一重想法!”
牧碧微看向了她問:“是什麼?”
“內司之權……”
“未必吧?”牧碧微聽她說了微微蹙眉道,“內司這邊到底是阮文儀在管着,此人乃是高祖皇帝所遺,我瞧他平素裡做事卻是偏着太后的意思的,所以陛下對他也不是太喜歡,只不過陛下的性情我這些日子倒也摸到了點兒,固然不大喜歡他,卻也不會因此奪了他的權。”
姬深大約是因爲從小養在祖父身邊,高祖皇帝去後,又是欽定的太子,被調教得太過嚴厲的緣故,睿宗崩後,高太后到底是女子,壓制不住這個自小不在她身邊長大的嫡幼子,姬深便往那好逸惡勞的路上一個勁的奔去,只要不耽誤了他的種種享受玩樂,旁的事情他興趣不是很大。
譬如當初姬深爲了叫孫氏做皇后,不惜與高太后翻臉,只是後來高太后下懿旨着令左昭儀代攝六宮之權時,姬深卻不以爲然——在他看來高太后叫曲氏把宮務接了去最好,如此孫氏一身清閒正好陪伴他左右。
至於曲氏——姬深雖然不中意她的容貌,但曲氏也沒主動湊到他跟前去爭寵,又把宮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姬深覺得有這麼位左昭儀也沒什麼不好。
同樣阮文儀因向着高太后沒少惹姬深發怒,可內司那邊對姬深的寵妃一向奉承着,失了寵的人裡頭又沒個復寵的,如此姬深也懶得多事。
——因此,不出意外的話,左昭儀的宮權拿着是很穩的,但內司之權想也拿過去,卻未必那麼容易了。
別說阮文儀偏着高太后,高太后少不得也要護他一護,就說阮文儀和馮監下來,還有一個方賢人,那可是甘泉宮的近侍出身!
阿善道:“太后如今處處護着左昭儀,那也是因爲左昭儀不得寵愛罷了,這個道理咱們能夠想到,左昭儀如何想不到?只是左昭儀那等出身,又有曲家撐腰,做什麼還要讓太后做棋子呢?奴婢想着,左昭儀進宮這兩年沒動手,一則宮權還沒鞏固好,二則,也沒個合適的機會,如今孫貴嬪有了身子,太后無論如何不肯在這個時候打了華羅殿的臉,對於左昭儀的一些出格怕也是會忍了的。”
牧碧微搖頭:“高太后身子康健,左昭儀還年輕,她不必這樣急,內司之權一動,高太后對後宮的掌控與耳目都將銳減,原本太后她厭惡孫貴嬪,就是因爲陛下爲了孫貴嬪頂撞太后,等於是打了太后的臉面,左昭儀若在這個時候謀取內司之權,卻與孫氏當年的做法有什麼兩樣?曲家可不比我們牧家,就我一個女郎,當然左昭儀最尊貴的一位,但太后要再擡舉曲家其他女郎,那也都是曲家骨血!再說她好端端的得罪了一直偏着她的太后,實在不智。”
阿善沉吟道:“可奴婢總覺得左昭儀這麼關心那範氏有些奇怪。”
“的確奇怪。”牧碧微歪着頭想了一想,忽然一拍手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如覷個左昭儀不在的時候跑去看一看?左右長信宮離冀闕也不遠。”
“去看看?”阿善一怔,隨即道,“女郎倒是有幾分身手——只是,宮中戒備森嚴……”
“森嚴戒備那都是晚上宮門落鎖之後的事情,白日裡侍衛們也不很多,免得衝撞了宮裡的貴人。”牧碧微道,“上回歐陽氏膽敢欺辱我,我可不就是跑到德陽宮中拿了她的東西出來?只是那兩件都被聶元生要了去,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用出來。”
見阿善面上還有狐疑之色,牧碧微又道,“何況長信宮沒有主位不說,宮裡頭所居的兩位世婦、一位御女都是失了寵的,內司和太醫院都不上心,侍衛難道也上心不成?”
“這話倒是有理。”阿善思索了片刻到底點了頭,又道,“只是陛下那邊也不能冷落了呀!”
牧碧微轉了一轉眼珠,拍板道:“那麼你一個人去!問一問挽袂路徑!”
阿善方纔不太同意,這會聽說是自己獨自去長信宮倒是點頭得快:“這樣好,若是不小心被發現了,奴婢也有話說。”
“其實就算我與你一起去被人看到也未必有什麼。”牧碧微道,“若左昭儀當真只是一時好心去探望,難道還不許我也動一動惻隱之心嗎?就怕範世婦那裡有什麼不該叫旁人聽了的事情,纔是麻煩,所以你若是能夠還是不要驚動人的好,若是被人發現了嘛……就說,是我着你去景福宮,你才進宮沒多久就走差了路。”
阿善不覺笑道:“女郎時刻記着要拖何容華下水呢!”
“這是自然,若不是她起的頭,我又做什麼要進宮來苦苦掙扎?”牧碧微冷笑着道,“她既然做了初一,就莫要怨我來做十五!”
阿善便道:“一會女郎去宣室殿,就要挽袂或挽衣跟着罷,奴婢到長信宮裡去轉一轉,唔,不對,是去景福宮尋何容華說些事兒——比如,兩家的婚事?”
兩人說笑了一回,算算時辰,牧碧微便起身換了衣裙,又重新拿篦子抿緊了鬢角,攬鏡自照,看過無誤,這才帶了挽袂往宣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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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深今日是知道牧碧微要到華羅殿去的,他一向不是個甘心獨處之人,所以牧碧微進了東暖閣看到他懷裡膩了一個陌生的美貌女子也不意外,笑着行了禮,姬深擺手免了,牧碧微便睨了眼那女子,見對方微揚下頷頗爲傲氣,雖然靠在姬深懷裡,但儀態卻仍舊透着幾分端莊,只是故意不看自己,彷彿頗爲鄙夷似的,她便嫣然一笑,故意問姬深道:“陛下,這位貴人奴婢眼生得緊——”
“你才進宮來,中宮空缺,母后又喜歡清淨,自是不認識。”姬深笑着告訴她,“這是嘉福宮的曾才人。”
這曾才人不過二九年紀,她肌膚光潔下頷微尖,細長的柳葉眉,高挺的鼻樑,一雙黑白分明的剪水之瞳,小嘴鮮紅若血,一襲檀色旋紋交領襦衫裡露出彷彿無暇美玉般的修長脖頸,本就生得不錯,面上又淡施脂粉,越發俏麗動人。
其實美人、才人和良人都是散號,連嬪也不算。不過比之女官總是正經的位份了。
牧碧微壓住胸口微酸,正要對那曾才人行禮,卻聽曾才人淡淡道:“聞說牧青衣乃陛下近侍,妾身如何敢當青衣的禮?”
“奴婢謝才人恩典!”一聽她這麼說,牧碧微二話不說止住了禮,不忘記對着姬深粲然一笑道,“奴婢從前沒有見過曾才人,但瞧才人對陛下身邊一介女官都如此客氣,可見平素多麼仰慕敬重陛下!”
曾才人不想她如此不客氣,一愣之下竟忘了回答。
趁這光景,牧碧微已經靠到了姬深另一邊,一掃他面前長案,見放着幾碟子酒菜,雖然暖閣底下有地龍,這點時候也涼了,便嗔道:“陛下這是午膳用到了現在麼?怎的酒冷羹殘也不叫人另換一席?”
шшш ▲ttκǎ n ▲Сo 姬深雖然已露昏庸之色,倒也沒糊塗到如實告訴牧碧微自己方纔只顧與曾才人胡鬧,午膳只草草吃了幾口,此刻聽了牧碧微的話順勢道:“微娘來的正好,朕也覺着菜都涼了,便着御膳房另做一份上來。”
牧碧微聽了,便抿嘴笑道:“陛下莫不是專門等着奴婢來伺候?奴婢這就去!”
姬深正寵着她,聽了這話只覺心情愉悅,笑道:“偏你多事,往華羅殿裡消磨了這許多時辰,朕便罰你今兒個都不許坐下陪朕用膳,只許看着。”
“伺候陛下用膳是奴婢的本分也是奴婢的榮耀,奴婢啊可不覺得這是罰。”牧碧微朝他拋了個媚眼這才向外走,要去吩咐外頭小內侍去告訴了御膳房。
不想那曾才人聽着她旁若無人的與姬深打情罵俏,臉色沉了一沉,忽然說道:“陛下!”
姬深今兒因牧碧微不在,也是一時興起召了這曾氏前來,亦是對她有幾分惦記的,這會便問:“什麼?”
“妾身聽聞牧青衣帶了一種冬日特有的糕點進宮,還得了陛下賜名,這會牧青衣恰好在這兒,未知可否賜妾身一嘗?”曾才人揚起下頷看住了不遠處才走了幾步的牧碧微傲然道。
“那就罰微娘順便給你做些上來。”姬深無所謂的說道。
牧碧微站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時已是笑容滿面:“才人想吃雲霞糕?陛下既然準了,奴婢能有什麼話兒?可巧,才人這話開口的快,風荷院裡有一屜是昨兒奴婢費了好半晌的功夫親自做的,如今取過來熱上一熱和新下屜的也沒什麼兩樣呢……”
也就是說那屜雲霞糕是隔了夜的,你若開口慢了一些怕就要倒掉了,如今倒是正巧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