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拿帕子遮着臉離去,阿善和挽襟重新進來伺候,挽襟不敢多嘴,阿善卻覷出牧碧微心情彷彿很不錯,又看到几上放着一隻玉鐲子並一支累絲嵌寶鳳頭簪,就問:“娘娘,這些彷彿是何光訓身上的?”
“哦,她失手打壞了本宮的茶盞,這個玉鐲子是賠茶盞的。”牧碧微果然心情甚好,笑眯眯的道。
阿善便道:“那這支簪子?”
“這是賠本宮手疼的。”牧碧微一本正經道。
“手疼?”阿善和挽襟都想到了何氏走時不但拿帕子遮了臉,而且還行色匆匆——挽襟也還罷了,阿善卻是素知牧碧微稟性的,當下就猜到了個七八分,便笑道:“原來如此,何光訓這次倒還算知禮。”
牧碧微便吩咐:“都給你處置了罷。”
阿善便也不再多言,上前把兩件東西包了,自去收好。
挽襟這纔上來道:“挽衣已經備好了晚膳,敢問娘娘現在就用嗎?”
見牧碧微點頭,挽襟就出去叫了挽衣一起提了食盒進來,在帳中空地上架起膳桌,伺候着牧碧微用罷,又打了水,這回是阿善服侍牧碧微沐浴更衣。
入夜後,挽襟和挽衣自被打發了去休憩,葛諾是早就被打發了。阿善留在帳內陪着牧碧微,拿帕子替她把頭髮絞乾了,見牧碧微仍舊精神着,且望着就一副心情不錯的模樣,就將何氏過來的事情問個仔細:“女郎方纔可是教訓了那何氏?”
“她自己送上門來,不打簡直對不起我自己。”牧碧微心情大好道,“今兒那幾個耳光打下去,我覺着因進宮憋的那一口怨氣都消了大半!沒想到去替碧城出頭還有這樣的好事。”
阿善憐惜道:“女郎這兩年實在是委屈了。”末了自然咬牙切齒的詛咒着何氏,“這何氏心思惡毒,當年差點害死了女郎,真是打得好!”
又道,“打她實在累着了女郎,奴婢早知道就該硬留下來幫女郎出手!”
“阿善不知。”牧碧微閒閒與她說道,“正是因着自己動手才覺得爽快呢!若是看着你打到底不及自己動手來得痛快——今兒用力甚大,手還真有些疼,喏,那支累絲簪子就是我從她鬢邊打掉下來的,就算作了彌補我手疼的診費了!”
“女郎說的極是,不過只得一支累絲嵌寶簪子罷了,拿到市上也就那麼十幾金,哪裡就夠女郎手疼了?今兒可是這何氏佔了便宜!”
阿善恨恨道,因見牧碧微還是心情不錯的模樣,就問起了正事,“卻不知這何氏過來做什麼?可是爲了今兒白日在帝輦裡的事情,她居然還有那個臉追過來質問女郎嗎?”
“她今兒爲了保她妹妹不被新人分寵,所以把小何美人交代了出來,這會是挾恩自重想來逼我承諾以後不干涉大兄後院呢!”牧碧微冷笑道。
阿善道:“女郎沒答應她?”
“她是什麼東西也敢來管我?”牧碧微冷哼了一聲,“就想憑當年賴掉的二十萬兩銀子並今兒那麼說上一句嘴,就要我給她保證?當真是商賈人家出來的,這生意倒是會做,可我難道就是那蠢的笨的被她三言兩語就哄過去的?”
“倒不想這何氏對她妹妹還有幾分真正愛護之心在裡頭。”阿善嘆了口氣,就道,“不過她這麼一說,原本葛諾帶回的消息還有點拿不準,如今倒是可以定下來了,就看那小何美人自己命如何了。”
牧碧微拿食指點了點脣,道:“她說的話你信?”
阿善一呆,隨即道:“女郎是說……可這是當着陛下的面說出來的,今兒個女郎和戴世婦、段美人她們都恭喜了陛下,陛下這會也正欣喜的等一位皇子呢!這哪裡是能開玩笑的事情?就算何氏得寵,這樣耍了陛下,陛下也定然會生氣的啊!何況,孫氏那邊有人懷孕不是咱們推測極有可能之事嗎?”
“是這樣沒錯,可你怎麼知道就是這小何美人呢?”牧碧微反問道,“安福宮那邊,陛下過去了,侍奉的人一向就有些含糊的,不然查一查檔就可以知道,哪裡瞞得過左昭儀去?瞞不過左昭儀,太后還能不知道?若是發現了有人懷着身孕,你以爲太后會讓那宮嬪落在孫氏手裡麼?”
“左右陛下看重的是皇子而不是小何美人,回頭何氏輕描淡寫的說句她記差了人,那小何美人又不是她宮裡人,而是安福宮的人,回頭和孫氏說好了,就說也聽錯了,陛下難道會計較?”牧碧微冷笑着道。
阿善遲疑道:“她們這是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牧碧微吐了口氣,“孫氏、何氏雖然得寵卻是沒宮權的,左昭儀世家出身,教養好是出了名的,雖然這宮裡頭很多人仗着寵愛並不肯叫她多插手自己宮裡的事情,譬如咱們也是很少把事情鬧到華羅殿上去處理的,可這並不代表她對各宮的情況心裡沒個譜,這懷胎十月,又不是一天兩天,何況誰能打包票,就一定到了日子才生產且生產順利?”
她緩緩道,“孫氏自掙扎生了新泰公主後,這兩年寵愛也不少,卻一直不見消息,可見當年難產定然是傷了身子,何氏懷是懷上了,但卻小產,她今兒還與我說她再也不能生了……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但這兩個人自己生產困難想來是真的,如今她們還很得寵,可到底進宮也有三四年了,比一比小龔氏這樣的青春年少,連我這個進宮才兩年的人都覺得彷彿老了幾歲一樣,更何況是她們?這兩個人如今都是太后恨在心頭的,一旦失寵,下場自不必說,弄個皇子傍身是她們唯一的生路!”
“在這種情況下,她們身邊的宮嬪懷了身孕,豈能不把方方面面都想到?”牧碧微一字字道,“這宮裡頭莫名其妙沒了的宮人和掉了的胎還少嗎?就說冀闕的挽煙……”
她搖了搖頭沒繼續提挽煙的事情,道,“看孫氏與何氏的樣子,那是能瞞則瞞,現在想來太后壽辰上,孫氏那麼囂張果然是有所預謀,當日太后先斥責了新泰公主沒規矩,這是母教不嚴的緣故,但後來孫氏順勢請太后教導,太后卻沒接手,因左昭儀也不肯出面,太后就指了崔列榮出來頂,但你也看到崔列榮當時的惶恐了……有這麼件事在前頭,將來太后想撫養皇長子,除非是在皇子還沒出生前就將其生母接到甘泉宮裡去,不然……孫氏自然有藉口不叫太后把皇子抱走!”
阿善道:“可如今何氏爲了小何氏說了出來……太后豈非正好可以這麼做?”
“懷胎十月,誰敢說就一定能瞞住了?”牧碧微冷笑,“我可不信孫氏與何氏那麼縝密的人會不想到這一條!因此,她們必定也預備了支持不住被人發現時的解釋與應對,你看白日裡帝輦中,何氏爲了不叫陛下答應給大兄的後院賜人,開口恭喜了陛下,陛下才疑惑爲什麼要瞞她,她那理由張口就來,雖然她是個機敏的,但這個藉口未必就不是早已準備好的!”
“若說早已準備好了這個藉口,那……即使咱們現在在叫人快馬將消息提前送回鄴都,卻不知道孫氏與何氏還有什麼手段應付?”阿善猜測道。
牧碧微笑了:“如今卻輪不到咱們來通風報信了,你別忘記今兒個在帝輦裡頭可不是什麼秘密的說了這個消息,陛下又那麼高興,這會消息還不知道傳到了多少人耳朵裡,旁的不提,那沈氏會坐得住?高家曲家多少人在飛鶴衛裡,和雷墨、卓衡也不是沒交情呢,你看着吧,他們速度比卓衡快多了,恐怕咱們纔回宮裡,就會知道小何美人換了住處了!孫氏與何氏在宮裡時小何美人還有人護着攔着,如今兩位主位不在,太后還沒辦法一個有孕在身的宮嬪,高家就白養了她一場!”
阿善詫異道:“那這算什麼應對?”
“咱們推測孫氏當日敢鬧太后壽辰,便是爲了撫養皇子做預備。”牧碧微目光幽幽,慢慢的道,“可你憑什麼認爲……那有孕的宮嬪只有一個?”
“啊?”阿善一驚,隨即醒悟過來,“女郎是說,孫氏那兒不只一個宮嬪有身孕?!”
牧碧微淡淡道:“這也不奇怪——你看玉桐和新泰的年紀就差不多!何況何氏明着就擡舉過一個龔世婦呢,孫氏也是難產傷過身子不宜生育、至少這兩年不宜生育的人,何氏能夠想到的辦法你以爲她就想不到嗎?但龔世婦就因爲是明着幫何氏生子的,結果擡舉着擡舉着就不識時務了,何況當初何氏爲了保她那一胎,拖着小產不久的身子替她謀劃了多少?別說她那些心思了,我看着就替她累!”
她往榻上一靠,悠然道,“何氏是小產,身子雖然不太好,但也只要盯緊了龔世婦一個人就成,孫氏可還撫養着自己的親生骨肉呢!她對新泰公主要求苛刻歸苛刻,卻也是愛女心切才一心一意的要仔細教導……你說若她宮裡一下子出了兩個宮嬪有了身子,就算有唐氏、何氏幫手,幫得過來嗎?而且若傳揚開去,陛下也會覺得應該使旁人爲她分擔……問題她怎麼甘心被分擔?”
阿善沉吟道:“只是……若當真如女郎所言,孫氏那兒竟有了兩位皇脈,但養在太后膝下的皇子,哪怕是皇次子,比之養在孫氏膝下的皇長子,到底不一樣啊!孫氏再得寵,怎麼比得過太后撫養?何況女郎也說了,陛下喜歡好顏色,孫氏如今得寵,但陛下春秋正盛,皇子長上幾年,怕就是孫氏要靠皇子了!”
“懷孕的宮嬪也許有兩位,可斷出男胎的,未必是兩個啊!”牧碧微慢慢的,一字字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