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時候,因爲太后已經給了準信,牧碧微也不再一味的繼續稱病,就示意身邊人放出自己漸漸好了的消息,當下,旖櫻臺探者如雲,甚至連步氏都過來了,見牧碧微神色難掩憔悴,果然是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步氏先是照常問候了幾句,就道:“光猷娘娘好了就好,娘娘不知道,這些日子,因娘娘病了,代娘娘理事的何宣徽亦摔傷,結果啊這行宮上上下下都亂了套!淨是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們都是才進宮來的,出身也不高,就是有心管,也管不了,如今也只能指望娘娘玉體速速的好了,大家才能過上從前的安穩日子!”
步氏因爲進了宮以來,就把滿宮裡的人都比了下去,寵奪專房近兩月,風頭使人望塵莫及,就是這次隨駕的妃嬪裡頭,說不怨她那也不可能,雖然礙着她的寵愛和位份,沒人敢當面挑釁,私下裡的酸話總是少不了的,但如今步氏這番話卻是全部都點頭贊同——怕是六宮也從來沒有這樣心齊的盼望着牧碧微好起來。
畢竟步氏自己既沒功夫、也沒能耐管事,牧、何一病一傷,顏凝暉是個撐不住場面的,往下也許高婕妤有這個能耐,可高婕妤早就得了高峻的暗示,打定了主意不趟這趟混水,因此一直扮着清高從來不肯沾事的,如今蘇孜紜手握姬深欽賜之權,對隨駕的妃嬪天天變着法子敲打,一心一意要在自己沒進桂魄宮前先把這回隨駕的妃嬪都調教乖了,等回了鄴都,再將合宮的妃嬪都管得服服帖帖、這纔是武英郡夫人傳下來的後院之道!
何況這中間,又有牧碧微惟恐蘇孜紜還不夠招人恨,叫岑平打着蘇孜紜的旗號,沒少給衆人臉色看,左右侍者們衆口一詞,都說是蘇孜紜的意思,若有那受不過的妃嬪要去尋蘇孜紜裡亂,這些侍者又紛紛求情,將蘇孜紜說的驕橫跋扈、幾同皇后,又說她深得姬深之心,一旦去責問,反而會惹禍上身云云。
當真遇見了勸說不住,一定要去尋蘇孜紜理論如葉寒夕這樣的,岑平得了牧碧微的指點,提前對蘇孜紜添油加醋的說了許多葉寒夕平日的怨言,先叫蘇孜紜這裡對葉寒夕恨上了,等葉寒夕到來,兩人自然說不了三句就說翻了,如此岑平又在旁邊看似勸說,卻火上澆油,最後葉寒夕差點同蘇孜紜動起了手——即使這樣,姬深也沒提收回蘇孜紜管事之權的事情,如今這些宮妃,哪裡還不對蘇孜紜恨得咬牙切齒,繼而連步氏等人都要聯合起來呢?
牧碧微對她們的盤算自然是心知肚明,別說她如今有了不便言說的身孕,就是好好的,聶元生那裡早就對蘇孜紜有所安排了,她又何必在這時候還要去摻合什麼?
當下就嘆了口氣,道:“我這幾日雖然好些了,可多坐一會還是頭暈,料想是管不了事的。”
步氏就關心道:“娘娘這到底是什麼病?怎的如此嚴重?依我說,如今這太醫治了這些日子纔好,可是他的醫術不行?不如咱們稟告了陛下,提早回宮,請宮裡的太醫爲娘娘診治,實在不行,還有任太醫呢!這樣拖着卻不好啊!”
餘人都跟着點頭,林音灼那一把悅耳脆亮的嗓子就道:“順華娘娘說的極是,先前妾等竟都沒有想到,雖然隨駕的亦是太醫,但到底行宮地方簡陋,不比宮裡樣樣都是齊備的,當初光猷娘娘纔不好的時候,就回宮去的話,許是咱們就不必受這些日子的委屈了!”
牧碧微嘆了口氣,正待說話,不想就是一陣暈眩,趕緊一把扶住了榻沿,看得阿善、挽袂等人心驚膽戰,一把撲上去抱住了她連聲道:“娘娘?!”
下頭妃嬪們也都吃了一驚,孔月盈就輕聲道:“是不是請太醫……”
她話音未落,阿善已經回過頭來,吩咐下頭的小宮女速去請了太醫來,片刻後,趙守義飛奔而至,不及給妃嬪們見禮,就被步氏催促着上去給牧碧微診了脈,隨即皺起眉,道:“下官當初就說過,娘娘先天體質就比旁人要弱上一些的,不過是幼時調養得當,又習過武,這纔好了起來,但底子到底不及常人!前幾年又分明憂心過度過,因此傷了元氣卻不自知!捱到如今,纔到行宮的路上顛簸着,到行宮後又忙碌,這麼一折騰,頓時發作了出來!此病看錶象是勞累,實際上卻是元氣虧損,並無特別的法子,只得慢慢調養,如今娘娘纔好了一些,大抵是因爲年輕的緣故,怎麼就接連的操勞呢?”
牧碧微這時候能操勞什麼,無非就是指她同時見這許多妃嬪了,一時間有幾人面上就有些訕訕的,只有步氏若無其事的問:“既然這病是要慢慢調養的,怎麼就當初不報與陛下,早早請光猷娘娘回宮好生將養,卻一直在行宮拖了下來?”
趙守義就道:“回順華娘娘的話,只因當時光猷娘娘忽然發作出來,病得兇險,是不可移動的。”頓了一頓,又道,“就是如今,光猷娘娘也不好顛簸,務必要好好靜養了纔可動身。”
葉寒夕心直口快,就問:“這麼大的事情,怎麼沒有稟告陛下?”
她這話問了出來就又被雲夢如拉了一把,牧碧微對她早已不抱指望,就聽趙守義道:“回容華娘娘的話,當時下官本是想着如實稟告陛下的,然而光猷娘娘說陛下才到行宮,衆位娘娘、宮嬪正是滿心歡喜開始避暑的辰光,這個時候若娘娘要回宮恐怕掃了大家的興致,何況下官也有把握給娘娘慢慢調養好起來,爲免陛下擔心,這纔有所隱瞞,卻非故意欺君。”
牧碧微便不失時機的咳嗽了幾聲,好在一直沒說話的顏氏還算清醒,帶頭道:“既然牧光猷身子不好,經不得勞累,咱們也不要多待,先回去罷。”
顏氏雖然是主位裡頭最容易被忽視的一個,但她位份放在了那裡,何況如今衆人正是指望着牧碧微好起來,可以帶頭去收拾蘇孜紜的時候,自然都不反對,紛紛祝安後退下。
出了旖櫻臺,葉寒夕別過了雲盞月,匆匆回到流光水榭,關起門來問雲夢如:“方纔我那句話錯了什麼?我也不過是爲着表示我對牧姐姐的病是一無所知啊!”
雲夢如不知道說她什麼好:“光猷娘娘病重卻不告訴陛下,最主要的緣故哪裡是旁的?無非是當時步順華盛寵,即使去說了病情極爲嚴重,萬一陛下連旖櫻臺都不去,你想想光猷娘娘何等尷尬?而且今兒容華難道沒聽步順華說嗎?步順華這是話裡話外的攛掇着大家皆口牧光猷的病情,勸說陛下提前回鄴都呢!光猷娘娘又不是容華,怎麼肯給步順華做筏子?之前若是沒有蘇家女郎這件事情,光猷娘娘說得嚴重兇險,指不定步順華就要哄着陛下把娘娘送回鄴都免得過了病氣——你說光猷娘娘肯平白這麼丟臉嗎?”
葉寒夕聽得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道:“我問錯了話,可會給牧姐姐帶去麻煩?”
“光猷娘娘之精明,容華這輩子都替她操不上心的。”雲夢如嘆息着道,“倒是容華,不免又要被后妃們私下裡譏誚不會看臉色了。”
“那沒什麼。”葉寒夕很是歡快的道,“不過是背後議論幾句,有什麼打緊?”
這邊牧碧微到底露了回面,那邊何氏卻傳了出來傷勢也穩定了下來,自然少不了接待一下登門探望的妃嬪,對於衆人衆口一詞的對蘇孜紜不滿,何氏只是含笑聽着,不時與新泰公主說上幾句話,卻不肯接口。
見這情況,妃嬪們也看了出來,牧、何都不想和蘇孜紜交手,都是十分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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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妃嬪皆怨上了蘇家女郎,只是到底她們也不能拿蘇家女郎怎麼樣啊!”岑平立在迴廊上,悄悄的同步氏道,不遠處,笙歌清亮,伴隨着林御女那把人人稱羨的好嗓子,正是一派的歌舞亂人眼。
步氏哼了一聲:“如今行宮裡,太后還不在,若是回了鄴都,有太后護着,她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順華娘娘請想,宮裡不只有太后,左昭儀也是在的。”岑平含着笑道,“蘇家女郎相越過了左昭儀可沒那麼容易啊!”
“左昭儀可沒什麼寵愛。”步氏皺眉,“何況,本宮想要的是一勞永逸!藉助他人之力,終究不可靠!”
岑平道:“若說一勞永逸,以奴婢之見,莫如抓住如今的機會!”
步氏聞言,便道:“說來聽聽!”
“娘娘,這一次蘇家女郎之所以能夠被委以管理行宮之事,全是因爲原本主事的牧光猷和何宣徽兩位娘娘一病一傷,剩下的凝暉顏娘娘不擅長理事的緣故。”岑平低聲道,“這三位娘娘都是宮中老人了,在陛下跟前也是都有一份體面的,除了顏凝暉娘娘本性不擅長理事外,另外兩位娘娘之所以不能理事,可都是事出有因啊!”
步氏抿了抿嘴,她並不笨,立刻聽出了岑平的弦外之音,不由喃喃道:“不錯……何宣徽當初好端端的,去探望了一回高婕妤回來時就被摔傷,連累了貼身宮女甚至都毀了容!當時就聽宜晴閣那邊彷彿有人說,是擡輦的侍者忽然就跪倒在地,才使得她摔下來的!固然那侍者後來被打死了,但想來也不是頭次給貴人擡輦,怎麼就出了事?而且也不在旁處出了事,偏偏就在宜晴閣不遠處假山怪石嶙峋疊出的地方!”
岑平趁機道:“以奴婢之見,若非那侍者被收買了,恐怕就是那地方被人做了手腳,奴婢卻是聽說,何宣徽摔下步輦後,不及止血,頭一件事情就是吩咐侍者去附近查看是否有可疑之人的,不想最後還是沒尋到什麼,這也不奇怪,畢竟何宣徽出事的地方本就易於躲藏和溜走,何況若是有心算計何宣徽,哪裡會被抓到呢?”
“嘿!”步氏冷笑了一聲,道,“何宣徽這摔傷來得突兀,說是意外,怕是隻有幾個人信!牧光猷病的卻也太是時候了!”
“奴婢也這麼想呢,蘇家女郎纔到行宮,當天晚上牧光猷就病倒了,主事的娘娘就成了何宣徽,接着何宣徽就摔傷……顏凝暉主不得事,娘娘呢又被陛下離不開,這樣,這主事之權纔到了蘇家女郎的手裡……”岑平細聲細氣的說道。
步氏眯起眼,淡淡的道:“若是本宮一邊服侍陛下一邊主持行宮事務,恐怕如今或病或傷的人裡頭也有本宮了吧?”
岑平奉承道:“順華娘娘吉人自有天相,這福澤深厚的人,又哪裡會被些許小人算計得逞呢?依奴婢看,娘娘是怎麼也不會被害了的,倒是那蘇家女郎,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看着嬌滴滴的一個大家閨秀,卻行事這般不留餘地,說起來無論牧光猷還是何宣徽,可都沒對蘇家女郎做什麼說什麼呢,不過就是擋了擋蘇家女郎的路,竟都遭遇這樣的辣手!奴婢聽宮人議論,說牧光猷現今那個樣子,聖駕回宮的時候,路上都未必能夠捱過去呢!”
步氏聽着,眼睛頓時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