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聶元生城府深沉,這會也有點啼笑皆非,搖着頭道:“青衣真正想的開,雖然出了正月,只是今年格外的寒冷,至今大雪未停,許是青衣待在了宮中不知,這幾日左右丞相忙得極了,正是爲了春耕已到而大雪不止,惟恐春苗種下凍壞的緣故……”
牧碧微見他說到前朝之事,又是在宣室殿,固然四周之人都避遠了,仍舊肅然止住,道:“自古後宮不幹政,除非主少國疑,太后臨朝——侍郎說的這些,妾身可是不敢聽的。”
“青衣想到哪裡去了?”聶元生笑吟吟的道,“是這麼回事——令尊令兄不是新調了清都郡之任?這會頭疼的人可也有令尊與令兄,下官不過是順口帶些他們尚且安康的消息與青衣罷了,與政事有什麼關係?”
牧碧微雖然心頭鬱悶,然而到底關心,只得道:“是妾身誤會侍郎了,還望侍郎原宥——未知妾身的父兄乍轉文職,這……”
“清都郡乃是京畿之地,距離鄴都甚近,又是陛下欽點,令尊與令兄又有什麼不好呢?”主動的優勢再度回到了聶元生的手裡,他微笑着道,“不過想來青衣也明白,因着青衣進宮的緣故,朝野對於牧氏頗有些不大好聽的議論,照下官說呢,些許閒話並不是什麼大事,聽聽就算了,只是牧將軍,哦,是牧尹爲人方正,而牧司馬卻又是血氣方剛,當然了,鄴都一些人也着實不積口德,牧尹心疼青衣,難免傷心。”
聶元生說的輕描淡寫,牧碧微卻不敢怠慢,如此聽來,牧齊與牧碧川在宮外所要承受的壓力竟比預料之中的更大?這也是不奇怪的事情,如今爲官作宦,聲名最是要緊,許多人爲了出仕,出師之後不是四處遊歷,就是尋覓名山大川隱居,然後折騰出了所謂高人的聲譽,便坐等着朝政的徵召……同樣的,若在朝中壞了名聲,那麼仕途多半是亟亟可危了,雖然今上姬深對這些並不怎麼樣看重,可姬深不理政事,左右丞相代爲臨朝,可是嚴格的按照了這一套來的。
不過聶元生此人的話,向來虛虛實實,難以完全信任,牧碧微聽了將信將疑,卻也不得不多出了一番心事,她不願意如此輕易的叫聶元生佔了上風,便淡笑着道:“這都是妾身不孝,連累着老父長兄跟着操心,多謝聶侍郎轉告了這一番話了。”
“下官也只是順便爲之。”聶元生微笑着道,他忽然將目光移向了牧碧微側後的殿階下,含笑道,“聖駕回殿了。”
牧碧微忙轉過了身,果然見帝輦已經到了殿階之下,阮文儀身披裘衣,正掀開了簾子扶姬深。兩人忙匆匆下階去迎,到了姬深跟前,牧碧微足下一滑,本能的低叫了一聲,向旁摔去,姬深忙踏前一步,一把將她攬住,口中笑着抱怨道:“微娘怎的這般不小心?若非朕在此處,可不是要摔壞了?”
她還沒有回答,聶元生已經笑着道:“許是因爲牧青衣早早就在這兒等着陛下的緣故,如今乍見陛下,難免驚喜過度,以至於連足下都沒看清楚了。”
姬深對這樣的回答顯然很滿意,握住了牧碧微的手,果然覺得入手冰冷,忙親自解了自己身上的裘衣替她披上,憐惜道:“當真是一早就在這裡等着的?朕素來起得晚,以後不必如此辛苦了。”又皺眉,“怎的不見你穿裘衣,內司那邊都在做什麼?”後頭一句卻是叱阮文儀了。
阮文儀忙道:“內司已經在趕製牧青衣的衣物……”
“朕說微娘份例視同賢人你這老貨聽不懂麼?”姬深皺眉,阮文儀忙跪下來請罪,牧碧微靠在姬深懷裡柔聲道:“陛下何必怪阮大監?阮大監整日裡侍奉陛下左右,許是底下人傳話不周到也是有的,再者奴婢只要能夠一直伺候陛下就心滿意足了,哪裡還會計較什麼份例不份例?就是按着尋常宮人的份子,叫奴婢每日見一見陛下也是欣喜的。”
這話姬深聽得入耳,笑着踹了阮文儀一腳道:“既然微娘替你說話,這一回便饒了你,速速令內司趕了裘衣出來……”說到這裡他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去年秋狩之時朕親手獵到的狐皮可還有剩?若是有的話取了連夜替微娘制了衣。”
阮文儀謝了恩方回道:“去年陛下統共獵了十五張狐皮,如今庫裡還存了四張不曾動用,計爲一白二赤一青,未知陛下打算賜青衣哪張?”
姬深捏了捏牧碧微的面頰,見她露出嬌弱之態,心下一動,道:“就白狐罷,正合了微娘你風姿楚楚。”
“奴婢聽陛下的。”牧碧微抿嘴一笑,露出柔順之態,這麼一來卻是將姬深所問是否一直在這兒等着他歸來的問題混了過去。
聶元生在旁笑道:“原來陛下去年的皮子還有剩——”
姬深聞言有些好笑道:“元生這麼說,莫非也是想要?朕可記得你去年獵的不比朕少多少!”
“微臣獵到的哪裡能夠比得上陛下所獵之物?”聶元生一臉坦然的說道,“單論狐皮,去年秋狩裡以陛下所得的那張火狐最爲罕見,能夠媲美者惟安平王所得的白底金紋貂,前些日子微臣在市中得見安平王之女着了那白底金紋貂裘,當真是難得一見的罕物,就是微臣自幼跟隨陛下出入宮闈見多了好東西,乍一見也覺得眼前一亮呢!”
姬深哦了一聲道:“那張貂皮着實不差,只是貂的身量太小,白底金紋貂又只遇見了那麼一隻,他卻是給了女兒麼?朕記得他膝下只有一女,年紀不大,想是恰好能夠穿的。”
聶元生含笑道:“正是,白底金紋貂乃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不過陛下親手所獵之狐皮亦都爲上品,想來青衣得了也是喜歡得緊的。”
牧碧微有片刻的猶豫,但很快就笑了起來,掩嘴道:“奴婢是什麼身份?能夠得陛下賜衣已經是幾生修來的福氣,又如何敢與安平王府上的縣主相比?聶侍郎這話可是叫奴婢無地自容了呢!”
姬深這會還不知道廣陵王並禮部衆人前來之事,只是含笑憐惜的握緊了她的手道:“安平王妃又沒有女兒,大兄府上哪來的縣主?再者你既然是伺候朕的人,又能夠比誰卑微了去?”
藉着隨姬深上階的功夫,牧碧微瞪了一眼聶元生——三繞兩繞的竟到底被他把話說在了前頭!就憑着今兒自己在這裡不說,話題也是由自己未着裘衣引起的,在反對安平王庶女晉爲縣主這件事上她就難以洗清,既然如此,自然只有索性替聶元生這邊說一句話了,可這個忙牧碧微幫得實在不甘心!
聶元生卻是回了她一個溫和的笑,光風霽月,一派謙謙君子風範。
牧碧微忿忿的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