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代姬深送曲氏,然而這承光殿牧碧微纔是頭一回來,還不如曲氏自己並她身邊的侍者熟悉,曲氏身後最近處跟着一個梳雙螺髻着翠衫的少女,看着年紀比曲氏還要小個一兩歲,與牧碧微差不多年紀,行走之際不時似笑非笑的向牧碧微飄去一眼,牧碧微只作未覺,如此到了殿階下,左昭儀的儀仗已經停到了正殿門下,牧碧微待要攙扶曲氏上輦,那翠衫少女卻搶先了一步避開了牧碧微觸碰曲氏,待曲氏進了輦,她略提裙裾也隨之而上,只是纔到一半,忽然轉身對牧碧微笑了一笑,頰上梨渦隱現:“你便是宣室殿新到的那位牧青衣?”
牧碧微被她這一問問得有些愕然,心道那日自己雖然低着頭跪在宮道旁相迎,但曲氏方纔在承光殿裡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已經認了出來自己,怎的這翠衫少女還要多此一問?
只聽輦中曲氏輕斥:“酣春莫要胡鬧。”又道,“牧青衣,你入宮那日她恰好不當值,因此對你有些好奇,你不必多心。”
牧碧微垂目道:“奴婢不敢,還未謝過娘娘那日出言寬慰之恩。”那會曲氏雖然不曾說什麼安慰之語,但牧碧微也不在乎給曲氏再扣頂賢德的帽子,到底她已經得罪了歐陽氏,可不想連曲氏都招惹了——歐陽氏說起來既是姬深表妹,又至今不曾失寵呢,惹惱了姬深還不是一口一個歐陽氏,甚至連賤人的話都罵了出來,但姬深對這位不怎麼得寵的曲氏卻直呼其名,而曲氏對姬深甚至連妾身的自稱都不用,顯得十分熟悉,牧碧微覺得這位左昭儀能夠位列皇后之下第一人,又攝理六宮,也許不全是靠了太后與家族。
“本宮未爲你做過什麼。”曲氏平靜的道。
牧碧微也未再多說,只是莊重對着輦車一禮致意。
酣春見狀,眨了眨眼睛,道:“娘娘既然說了不曾爲你做過什麼,你又何必如此客氣?”
“奴婢身爲青衣,對左昭儀恭敬本是理所當然之事。”牧碧微從從容容的說道。
酣春不覺一笑,回頭道:“娘娘瞧這位青衣多會說話,一般的對娘娘示好,她偏生說的做的一片坦然,倒也難得。”
曲氏對她的多嘴有些不悅:“你既知眼前之人是青衣,自己不過區區宮人,爲何還要如此放肆恣意?”
“青衣莫怪,是奴婢失禮了。”聽出曲氏的責備之意,酣春也斂了態度裡的一絲輕佻,一本正經的向牧碧微行禮致歉。
牧碧微自然不會怪她。
酣春因與她戲謔受了曲氏責備,這會也不敢多言,見牧碧微面無慍色,便也不再拖延,笑嘻嘻的進了輦車,脆聲吩咐起行。
牧碧微站在階下,等左昭儀一行行遠,這才轉過身回殿。
這時候姬深與姜氏已經移駕到了偏廳,晚膳一道道擺了上來,姬深這邊自然是牧碧微伺候,而姜氏身後則侍立了穆氏,姜氏因所謀之事成全,心情不錯,也有了心思仔細打量牧碧微,她是大家婢出身,對男子的寵愛看得清楚,爭寵也無非是爲了在宮裡好過些,如今有了身孕,就看得又淡了一些,見牧碧微舉止落落大方,雖然伺候之時微妙之處還顯出幾分生疏,然而想到她幾日前還是養在深閨裡頭的嬌嬌女郎,不可謂不能幹了。
姜氏不知笑人尋錯了人而疊翠又瞞下了話,見牧碧微到了承光殿來對自己也不見半點感激與示意,心裡倒有些拿不準她究竟是個無情無義的呢還是心機深沉,正籌劃着如何反擊何氏並歐陽氏,所以才這樣裝得若無其事?
不過歐陽氏被罰,雖然六宮都把這筆帳記在了自己頭上,但姜氏知道與眼前這位青衣是脫不了關係的,否則姬深昨日明明被孫貴嬪勸得醉在了祈年殿不能回冀闕,今早又去了甘泉宮那邊,按着姬深的性情,就算回頭想了起來要罰,氣頭過了怕也不會將歐陽氏降位,至多如高太后對孫氏一樣罰沒份例再斥責幾句罷了。
當然姜氏也不是不清楚牧碧微是頂着自己的名號讓姬深罰了歐陽氏,但她倒未因此怪牧碧微——當初姜氏吩咐了穆氏使笑人去向牧碧微告狀,本就想到了牧碧微又怎麼可能完全把承光殿這麼好的藉口摘出去?若是旁的人,姜氏或許還會覺得自己順華的位份並身孕可以威懾一下,但牧碧微才進宮第二日就掃了唐隆徽的面子,此事姜氏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姜氏之所以將消息透露給牧碧微,也是算準了牧碧微昨兒在歐陽氏與何氏手裡吃了苦頭,必然會有報復之心,而自己已經在祈年殿告狀並暈倒了一回,奈何歐陽氏反應迅速,當時已經跑到了甘泉宮求得高太后庇護,阮文儀在含光殿撲了個空,而且又有孫貴嬪在裡頭攪擾使得結果竟不了了之!若是事情過了還要繼續糾纏着姬深哭哭啼啼,姬深會不會厭煩且不去說,高太后定然是不喜的,如此姜氏自然需要一個人幫自己來訴說這番委屈。
而她進宮後本就是一直持中明哲保身,對左昭儀與孫貴嬪都不予理會,這才讓高太后對她沒有太多惡感,好容易到了這一步,姜氏倉促之間也尋不到可靠又合適的人,若是再等一等呢,事情過去了,那時候翻出來越發的麻煩。
這種情況下,牧碧微便是個合適的人選了。
她有寵愛,就住在冀闕宮,還剛好在歐陽氏與何氏手下吃了虧,從她進宮幾日的行事來看,也絕對不是那等逆來順受不敢還手之輩。
何況姜氏吩咐了笑人悄悄的過去說了,今日聞說牧碧微伴駕而來,還特意打發了笑人沒出來伺候,便是擔心牧碧微若見着笑人露出聲色,叫姬深與曲氏見了心裡生疑——牧碧微若要告狀,當然不會放過姜氏有孕這個現成的優勢,那麼姜氏等於是平白的多了牧碧微這麼個證人證明歐陽氏的確招惹了自己。
當然,牧碧微這樣做,姜氏也等於是被她做了一回擋箭牌。
但姜氏這會正需要歐陽氏被罰——這代表了太后與姬深對她懷孕的重視!
歐陽氏乃是太后甥女,也是後宮之中唯一與高太后有血緣之人,雖然太后沒有給予她僅次於皇后的位份並六宮之權,但對歐陽氏的偏愛與扶持卻也不少,否則歐陽氏何以敢公然與盛寵至今的孫貴嬪過不去,又藐視左昭儀之外的所有妃嬪?
可就是這麼位主兒,因着言語衝撞——私下裡宮人或許還要議論,其實歐陽氏也不曾說什麼,只不過姜氏懷了身子怕是性.子也跟着急了許多——竟被生生的降了一級不說,還偏生降成了凝華,下六嬪固然同級,但若逢着典禮與一同給姬深或高太后請安時,依次列序,凝華可是恰好排在了順華之後!
十足的打了歐陽氏的臉!
姜氏正是要借牧碧微此舉告訴六宮,若想打她腹中子嗣的主意,且先想一想高太后並姬深!
“陛下身邊的這位青衣可就是牧青衣?”姜氏見姬深心情不錯,便含了笑偏頭問道。
她從前才進宮的時候姬深贊過她這個姿勢最是勾人,如今固然不能承寵,到底也不能叫姬深一下子將自己忘記了,姬深看了她一眼,果然露出一絲緬想之色,道:“不錯。”
牧碧微方纔已經在初見面時對着姜氏與曲氏都行過了禮,這會見姜氏問起自己,忙放下銀箸復一禮,姜氏擡手免了她,笑着對姬深道:“妾身沒進宮前就聽聞過閔夫人是個美人,如今看牧青衣果然仙姿殊色、非同常人!”
她提閔氏而非其他人,倒叫牧碧微心下沒來由的一暖,瞥了眼姬深,見他嘴角含笑,便抿嘴笑道:“順華娘娘謬讚了,要說殊色,奴婢覺得順華娘娘纔是風華過人、秀美風流呢!”
姜氏自要謙遜,姬深聞言,倒是欣然道:“朕當初乍見真娘,的確風流入骨,至今難忘!”
牧碧微嫣然道:“可見奴婢說的不差。”說話之間不忘睇一眼姬深,目中媚色.欲流。
姬深瞧得心下一動,不覺將手中大半盞清露仰頭一口飲盡。
姜氏在旁覷得分明,心下暗歎自己便是平安誕下姬深長子來怕也難拾寵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