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珠寶的聲音恰好響起,道:“韓公子,宋姑娘,你們的飯菜,我另外準備了。燕姑娘與夏夏都在服藥,飯菜口味清淡,給你們另外備了些,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將飯菜單獨送去,是不想他們來我院子嗎?
韓三笑馬上換了語氣,禮貌得體得像個飽讀詩書的衣冠禽獸:“這怎麼好意思,那多謝鄭小姐了,我來,我來就行了,唉,鄭小姐實在客氣,慚愧慚愧。”
他也就這樣說說,估計完全沒有要伸手幫忙的意思。
“不……不用客氣……要是有特別想吃的菜餚,跟我說就可以了,我不會做菜菜,好在舉杯樓說得出來的大抵都有,沒有也可以照着要求做……不知道兩位口味,隨便備了些……”鄭珠寶聲若蚊吟。
“啊……哈哈……”韓三笑終於還是憋不住大尾巴狼的本性失口笑了,可能是看到鄭珠寶送去的菜餚非常滿意,轉又壓着得意的笑聲假裝風度翩翩,“就照着這隨意的程度準備好了,隨便得很好,特別好。”
“那兩位慢慢用。”鄭珠寶回院了。
外面突然一個乾雷響過,院子裡頓時沒了聲音,寂靜中,好像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我狠地被嚇了個踉蹌,撞上了身後什麼人,這人無聲無息的也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了。
“爹?!”我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句。
“誰是你爹——”他用力地推開了我,憤怒的聲音,是燕錯。
我被甩靠在了牆上,巨大的甩力衝撞得我渾身疼痛。
“瘋子。”他低聲嘲諷道。
我喃喃道:“是,我是瘋了,瘋得看不清人心複雜。”
燕錯嘲諷道:“是啊,所以你還不如瞎了。”
我問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哪裡得罪了你?還是你本來對人就這樣兇?”
燕錯卡着喉嚨笑了起來,我不知道他臉上此刻是什麼表情。
“燕姑娘——怎麼了?”鄭珠寶的聲音從後院飄來,飛快地向我靠近。
燕錯粗聲道:“那你想要我怎麼對你?感恩戴德?千恩萬謝?我住在這裡不欠你的,我愛來就來愛走就走,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我搖頭道:“我沒有——我沒有這樣說過——”
“燕公子,你怎可以說這樣的話——燕姑娘——燕姑娘她是你姐姐!”鄭珠寶顫抖着,軟而不弱地爲我出頭道。
燕錯冷笑一聲:“姐姐?又不是同個娘生的,裝什麼血濃於水。還有你,少來煩我!”他粗魯地走了,似乎還撞了一下鄭珠寶。
鄭珠寶輕嚥了一聲,扶着我道:“你沒事吧,撞疼了沒有?”
我一把推開了她,胡亂摸着向前走去:“我不用你關心,我是瞎了,但我還有手有腳,不是廢人!”
鄭珠寶在後跟着扶我:“你要去哪裡,外面太危險了——”
我怒地轉過頭,瞪着眼,雖然蒙着眼紗,她看不見我憤怒的瞪眼,但我還是想要表達我的怒意:“外面危險嗎?我覺得這裡更危險,這裡就像是一個滿是花刺的籠子,我快要窒息而死了!”
鄭珠寶顫抖着,我感覺到她也很恐懼,但她仍舊耐心地順着我的任性道:“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受——不在這裡,你想去哪裡,我陪你一起去好嗎?”
“你怎麼會明白我的感受!我誰都不要——夏夏呢?我要找夏夏,你爲什麼不讓我見夏夏?夏夏,夏夏——”也許是太激動了,我根本發不發力氣叫大聲,只是沙啞地喘着氣。
鄭珠寶一直緊緊拉着我,哽咽道:“我明白,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你別這樣,不要辜負所有人想要保護你的心啊——”
我嘶聲推開她,用盡力氣地將她推倒在地,嘶啞叫着:“保護我?保護我就是把我放在一個充滿謊言的泡泡裡飄着嗎?泡泡破了,你們知道我摔得有多疼嗎?你們這叫保護嗎?!你們這羣騙子!”
我喘不過氣來,熱氣上涌,早上喝下的藥在胃裡翻騰,像是要被煮沸了一般,我俯身嘔吐。
鄭珠寶輕聲啜泣。
“你哭什麼!你哭什麼!你爹又沒死,你眼睛也沒瞎,你活得比我們誰都要好,你哭什麼!”我大哭道。
鄭珠寶悲弱道:“燕姑娘是不是不信我?”
我咬着牙,不知道該說什麼。我要去找夏夏,我現在只相信夏夏,她是我的眼睛,我的柺杖。
鄭珠寶飛快拉住了我,弱聲道:“別去——別去找夏夏——”
“我爲什麼不能找她?我現在只相信她!”
“不要——燕姑娘不信我不要緊,但是也請你不要相信夏夏——”
我冷笑:“你想挑撥什麼事非?我做錯了什麼,如果我哪裡得罪過你,那我跟你說對不起,可是我求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踐踏我對你的信任。”
鄭珠寶拉得緊緊的,我聽到她的指甲都嵌進了我的衣袖裡面,她靠近我,顫抖着輕聲道:“當是我求你,你再等一天,等過了今天,你就會知道答案了。”
“等一天?爲什麼要等一天?又想拿什麼藉口來搪塞我嗎?”
“他們都已經安排好了,今夜就會揭曉答案,就會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就等今夜,好嗎?”
“他們?”
“韓……宋姑娘他們。今晚之前,她都不准我們有別的動靜,晚上我會照她的囑咐做好安排,你看,你看,這是她剛纔囑咐我時給我的紗布,上面還有浸過的護眼的藥水——”鄭珠寶鬆了一隻手,遞來一條微溼的紗布。
我才意識到我的眼睛很痛,紗布已經被淚水染溼了。
“你看你情緒這麼激動,又老是流淚,眼睛怎麼會好呢?我先幫你把這紗布拆了,換上這條浸藥的紗布,然後再等着他們來,好嗎?”
我的眼窩深處好像有無數被火燒燙的小針在扎,一直通過眼睛痛到頭頂,我捂着眼睛蹲了下去,我的手沾到了被淚水打溼的紗布,然後我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我的眼睛,在流血?
這就是爲什麼上官衍那日看到我哭就知道眼睛有疾,因爲我的眼睛在流血……
鄭珠寶給我換了眼紗,她纏得有點緊,好像故意要纏住我的雙眼,好不讓我睜開,紗布裡的藥清涼如水,暫時降下了我雙眼灼熱的燙感。
“是不是我的眼睛在流血?”我異常平靜地問道。
“這兩天本已有了好轉,方纔一定是你急火攻心,紅又開始見深了。不論如何,燕姑娘你一定要先爲自己着想,什麼事情都等眼睛好了再說,好嗎?”鄭珠寶說得情真意切,完全感覺不到任何虛假的情份。
她越是這樣,我才越是心慌,想問,又怕問了也得不到答案。
接下來,我一直很安靜。鄭珠寶也沒有再打擾我,也不知道她在張羅些什麼。
我知道天黑了,一直都沒有報更聲,這韓三笑也不知道又去哪裡躲懶去了。
鄭珠寶終於來了,她敲了敲我開着的門,輕聲道:“是時候了。”
我問她:“現在什麼時辰了?”
“亥時剛過。”她進來扶我。
“去哪?”
“夏夏妹妹的房間。”
她主動要帶我去,我反而遲疑了,問道:“你不是不讓我去找夏夏麼?”
“因爲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就在那裡。”門口陰森森地響起了宋令箭的聲音——
她什麼時候來的?我只聽到鄭珠寶的腳步聲——不過鄭珠寶沒騙我,宋令箭的確是來了,這讓我安心了很多。
我向宋令箭所在的方向走去,一隻手溫和有力地扶住了我。
“飛姐小心點。”海漂輕聲道。
宋令箭道:“從現在開始,閉上你的嘴,省得壞我們好事。”
海漂嘆了口氣:“宋姑娘。”
宋令箭:“……”
海漂轉向我,笑眯眯道:“令是好心提醒,自有道理。飛姐照做吧。”
我像是揣着一個裝着驚天秘密的寶匣,謹慎異常地點了點頭。
走到夏夏門口,我感覺到那裡站了好幾個人,從心跳聲的高度和力度來聽,都是男人,有三個,有一個是韓三笑,因爲我聞到了他手上我熟悉的山泉水的味道,另外兩人個是誰?——院子裡怎麼這麼多男人?
“燕姑娘?”有人輕咦了一聲,似乎有點意外我怎麼會來。
上官衍?我本能地往海漂邊上縮了縮。
“來這麼多人,節外生枝要壞事。”站在他邊上的男人道,這男人聲音粗啞,年歲應該在四十左右,我一時沒想到對應的人。
“她想知道答案麼,而且,人家是此間主人,愛上哪兒管你什麼事?自己不請自來,倒嫌棄人家主人了。”韓三笑也在,對着這粗啞聲的男人挑釁道。
“無知更夫,不屑爲伍。”男人不屑道。
“煮飯婦男,懶得說你。”韓三笑慣性鬥嘴,哼了一聲完事,從海漂手裡接過我,道,“哭着吵着,總算賴到糖了——不過這糖不甜反苦,自己嚼着咽吧。”
我緊抿着脣,對他的話一知半解,但我知道今天晚上的這次行動,他們應該商議過——莫非今天對院他們關門商討的,就是晚上的這次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