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那女子目光空洞,不言不動地坐在地上。
“慕容,司徒出了什麼事嗎?”
慕容舒意從腰帶間取出一枚白玉的指環,如瑄看着,只覺得很是眼熟。
“就在今天清晨,這位姑娘把我引出了冰霜城。她對我說,若是我還想留着司徒朝暉的性命,就要幫她演這一出偷龍轉鳳。”慕容舒意握緊了手裡的玉環:“這個玉環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時我送他的,他一直帶在手上……這是我家傳的器物,我後來有些後悔輕易送了人,有好幾次想問他要回來,他卻生了好大的氣,怎麼也不肯還我,還說除非是他……”
說到這裡,慕容舒意身形一晃,竟是有些搖搖欲墜,如瑄上前想要扶他,卻被他伸手阻止。
“我沒事。”他面容一整,目光凌厲地瞪着那女子:“這位姑娘,本王的心情現在非常不好,若是你還是堅持什麼都不說的話,別怪本王不知道憐香惜玉了。”
“慕容……”
“如瑄,麻煩你和百里城主迴避一下。”慕容舒意冷冷說道:“我想與這位姑娘單獨談談。”
“你要做什麼?”如瑄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女子:“你不會是……”
“要花費多少時間,要費本王多少脣舌,要看這位姑娘自己了。”慕容舒意繞着那女子走了一圈,輕聲地說:“不過也許會可惜了這如花似玉的樣貌,這柔軟可人的身子……”
如瑄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百里寒冰拉住了手,他轉過臉去,見百里寒冰對他搖了搖頭。
“但是……”
“我們先出去吧!”百里寒冰不由分說拉着他出了門去。
“我認識他這麼久,從沒見過他像這次一樣亂了分寸。”如瑄遠遠看着那扇關上的房門:“但願司徒平安無事纔好……”
溫熱的感覺從手心傳來,他低頭看到自己和百里寒冰依然交握的雙手,直覺地微一用力,從百里寒冰掌中掙脫開來。
“我先回房去了,師父也有事要去處理吧!”他轉過身去。
百里寒冰望着自己的手掌:“如瑄,今日在婚宴上……”
“我知道師父的心思。”他仰起頭:“師父應該是察覺到了不對,爲了擾亂對方,所以纔會有那樣的舉動。”
“可……”
“這個理由最是恰當。”他回過身來,對着百里寒冰展顏一笑:“若是這麼說的話,不是就能把一切解釋得合情合理了嗎?”
百里寒冰看着他的笑臉,猶豫了一會才問:“你怪我嗎?”
“那倒好了。”他垂下目光:“也不知道爲什麼,我對你就是怎麼也恨不起來。”
“如瑄……”
“你說的話,可還算數?”如瑄轉眼卻又擡起了頭:“你說我可以終生不娶,以冰霜城爲家,與你長伴朝夕……你方纔對我說過的那些話,現在有沒有後悔?”
如瑄看上去有些緊張,他的目光那麼明亮,連向來蒼白臉頰都染上了生氣……百里寒冰放鬆了一直皺着的眉頭,朝他露出了笑容。
微風徐來,帶着香氣的樹葉落到他們的身上。
這麼多年的歲月過往,竟是沒有一絲一毫留在他的身上眼中……在陽光之下微笑的百里寒冰,好像一尊上天精心雕琢而成的玉像,美麗得……令如瑄的心酸了一酸。
“我怎麼會反悔呢!”百里寒冰怎知他心裡千折百轉,只是看到了他嘴角的笑,覺得自己心裡的陰霾也跟着一同消散了:“如瑄,我說過了,只要你願意,可以永遠留在這裡和我作伴。”
這便是了!還記得最初的最初,心裡的願望也不過就是如此,只要能和這個人相伴一生,只是能留在他身邊長相守候……已經是得償了長久的心願,你還想能怎樣呢?已經,夠了吧!
“師父……”如瑄握住了他的手臂,整個人往他這邊靠了過來。
這是再見之後,如瑄第一次主動親近他,百里寒冰不免有些意外,卻也是非常高興。但隨着如瑄越靠越近,他突然有種想要後退的感覺。
但如瑄抓得好緊,連手指都因爲太用力而發了白……
“你知不知道,這是我一生中,最高興的時候。”如瑄靠在他的肩上,髮鬢貼着他的髮鬢,雙手環抱着他:“所以你讓我抱一下,一下就好了!”
百里寒冰覺得自己的指尖也有些顫,那都是因爲如瑄在發抖……
“謝謝師父。”如瑄放開了他,往後退了幾步,滿臉都是歡喜的表情:“我回房去了。”
百里寒冰突然說不出話,只是胡亂地點了點頭。
“師父。”如瑄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他:“明早我過去幫你梳頭,好嗎?”
“好啊!”他點點頭。
如瑄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扶疏之間,百里寒冰看着他走遠,伸手撫上了自己的鬢角。
如瑄走走停停,用了很長的時間纔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伸手推開院門的時候,笑容還是抑制不住地自他脣邊滿溢出來。
重新來過吧!讓一切從頭,明天一早……突然心口一陣微涼,似乎有什麼冰冷的東西自那裡穿透了出來。
他慢慢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前……
百里寒冰坐在花園中偏僻的角落,面前放着已經半空的酒壺和斟滿的酒杯。
他向來不喜歡喝酒,可不知道爲什麼方纔突然想要喝酒,所以他特意跑去找了一壺桂花釀,獨自跑到了這處少有人來的地方,試着喝上幾杯。
金黃的桂花釀,在杯中沉澱出一片優雅美麗的色澤,清冽桂香和淺淡酒香混合一起,是如瑄喜愛的味道。如瑄會端起酒杯,放在鼻翼輕嗅,帶着微笑,與這種味道廝磨上許久之後,如瑄纔會淺淺嘗上一口……
每一次看到如瑄喝酒,他都會想到那些悒鬱的詩詞,雖然如瑄喝時帶着微笑,但看上去卻像有着無法對人傾訴的莫名憂愁。喝得越久,如瑄的微笑會更深,憂愁似乎也會更多……手一滑,酒杯從百里寒冰指間滑了出去,擦過桌子一直摔到地上。
酒撒了一些在他身上,酒杯滴溜溜地打轉了幾圈才停在了他的腳邊。百里寒冰愣了一會才彎下腰,卻在就要碰觸到酒杯時停在了那裡。
什麼時候……有什麼東西……撒了滿地……
百里寒冰一手扶着石桌,一邊呆呆地看着那隻酒杯,專注到了有人走近都沒有發覺。
來人在他背後停下了腳步,百里寒冰也隨即察覺到了。
他隔着石桌用眼角看到一雙紅色的鞋子,認出了那是如瑄今天穿着的喜鞋。
“如瑄?”他閉了一下眼睛,聚集了一下精神,才站起來轉過身去:“你……”
站在他身後的是如瑄。
如瑄的頭髮有些散亂,面色比往常蒼白了些,身上穿着那件紅色的喜服……紅色的……
“原來……你在這裡……”如瑄說得有些困難:“我……找了好久,我……”
他還沒說完,整個人突然跪了下去,要不是及時用手撐了一下,他恐怕會整個人摔到地上。
一縷縷的紅色**,從他的衣袖裡流淌了出來,順着手腕滑落到指間,在他的手指中穿梭而過,融進了泥土中去。他擡頭去看百里寒冰,可是視線突然變得很模糊,他連忙想用手揉一下眼睛,卻整個人失去了平衡,側着倒在了地上。
從見到如瑄的那一刻起,百里寒冰就站在了那裡。
如瑄跪下去的時候,他還是站在那裡,一步也挪不動。
直到看見如瑄整個人倒在地上,他猛地喘了口氣,卻纔跨出第一步,就整個人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