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大家也把目光從兩個傀儡上轉到了這個公子身上。
這個公子生的倒是相貌堂堂,修長的身體上穿着一襲黑袍子,猛一看上去,便很有些像是冥界的二公子,同樣細瘦蒼白。
但見他低下身來,對靈樞姑娘道:“我不是與你說過,不許你再賣藝討生活,爲何你總是不聽,執意於此?難不成進宅院裡享福,還不如拋頭露面自在?”
靈樞姑娘冷冷的說道:“公子與小女子也並沒有甚麼關係,小女子何故要去公子的宅院裡享福?”
那公子皺着眉頭,道:“名分不名分,當真便那麼重要?我心裡有你,你心裡有我,應該便足夠了!靈樞,隨本公子回去罷!本公子一定會待你好的!”說着便拉着靈樞姑娘要走,害得靈樞姑娘手中的線散落一地,兩個傀儡登時也露出假人的原形,癱軟在地動不得了。
“放手!”靈樞姑娘皺着眉頭,甩開了那個黑衣公子的手,道:“公子請自重,雖然這裡是煙雨閣,小女子卻僅僅是個賣藝的,公子想要尋歡作樂,有的是姑娘願意招待,公子又何必爲難小女子一個粗野丫頭,沒得辱沒公子的身份。”
那公子毫無辦法,又是心疼,又是無奈,跺腳道:“靈樞,除了名分,本公子甚麼都可以給你,只要你說的出口的,本公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會一一爲你照辦,只求你回到本公子身邊來!”
靈樞姑娘冷冷的說道:“小女子與公子,根本現在已經全然沒有瓜葛,衆目睽睽之下,還望公子自重,免得壞了公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名聲不說,也讓小女子難堪,小女子還要靠傀儡混口飯吃,不希望公子砸了小女子的飯碗。”說着便回身去收拾傀儡,打算繼續演出。
那位公子一見自己這樣苦口婆心,居然還是讓這靈樞姑娘如此不領情,登時沉下臉來,喝道:“靈樞,本公子爲了你,已經皆數與那些交好的女子全然斷了關係,小妾也休了許多,只有那正妻,是父母爲本公子聘下,本公子也只當那是還父母一個心願,心裡何嘗有她?既然是留在本公子身邊,正妻不正妻,不過是一個空名,又有甚麼要緊?你簡直是得理不饒人!楊貴妃也不曾做國母,難道她計較了!還不是一樣受盡榮寵,名分又怎地及得上寵愛?”
“小女子偏偏就是要計較這個。”靈樞姑娘的一汪秋水亮的驚人,只瞪着那位黑衣公子:“公子既然有家有室,又何必與旁人牽扯不清?公子請回,耽誤了小女子的表演,小女子可要喊煙雨閣的小廝們來了!君子動口不動手,小女子並不想有辱斯文,但是若是公子苦苦相逼,小女子也顧不得許多了。”
那公子卻還是不走,反而更往前進了一步,那靈樞姑娘一皺眉,大聲道:“列位看官在上,小女子只是一個演傀儡戲的,並不想對這位公子有所牽扯,可是這位公子糾纏不休,你們大家說,小女子該怎麼辦?”
早有好事的恩客嚷道:“這裡是甚麼地方?這裡是大家尋歡作樂的地方,這裡來的人,也俱是京城裡面有頭有臉的人!這位公子這樣鬧下去,不覺得沒有顏面麼?”
“對,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呢!這位公子,你一點面子不給自己留,只苦苦癡纏,若是你父母妻兒知道了,怕是連他們也只覺得臉上無光呢!”狂傲公主,霸傾天下
“咱是老粗,說不出那些文縐縐的這是這個公子,你熱臉貼人冷屁股,咱都替你臊得慌!”
“哎呀,不想這靈樞姑娘倒是挺剛烈的……可比這厚顏無恥的公子得人心的多。”
“眼下大家全清楚了前因後果,明明白白看出來這位公子是一位薄情寡性,始亂終棄的人,難怪靈樞姑娘瞧不上你的爲人,還是趕緊回家去,摟着你那碩果僅存的正妻去罷!”
“吶,林公子,本捕頭可是聽說,林家老爺子近來爲着您荒廢學問,只在脂粉堆裡尋歡樂的事情大爲火光,還揚言說你若是再來不務正業,便要親自上報朝廷,革去你的功名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個人的聲音有點耳熟,我順着這個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只見坐在人羣裡的,正是那位龍井口中,也是一位異人的捕頭蘇逸之。但見他正將一雙穿着皁靴的長腿搭在茶几上,嘴角揚起,看笑話似得瞧着那滿頭大汗的黑衣公子,他身邊,果然還是依舊形影不離的跟着那個規規矩矩的秀才捕快。
“蘇捕頭,您認識這個公子?”早有人本着看熱鬧不怕火大的模樣湊過去問道。
“那是自然。”蘇捕頭下巴一揚,指着那黑衣公子道:“難道你不認識?這位公子姓林,單名一個因字,是南郊翰林公林老爺的獨子,這公子雅好胭脂香,素來愛在鶯鶯燕燕裡面遊走,不知道傷了多少女子的春心呢!”
“哦?原來是風流慣了的二世祖,怪不得這樣目中無人,只當世上女子皆數只爲了他傾心。”
“哈哈,婊子愛財妞愛俏,偏偏這公子全數佔齊了,不怪招女子喜歡呢!”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全是譏諷這位來者不善的黑衣公子,黑衣公子一看平日裡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哪裡受得住這許多難聽的,蒼白的臉色越發蒼白,索性一甩袖子,低聲對靈樞姑娘說道:“咱們也就走着瞧,看誰先後悔!”
說罷便狠狠的又瞪了蘇捕頭一眼,暗自罵一句:“多事。”便旋風似得穿過人羣不見了。
蘇捕頭自然不以爲意,只伸出了小指頭剔牙,道:“這樣的浪蕩公子,除了投胎投的好,倒也真瞧不出來有甚麼過人之處,要不是靠着他老爹的話,還不如本捕頭招女子喜歡呢!哼。”
那個秀才捕快擔心的說道:“兔子,你這樣的得罪官家子弟,須知官官相護,怕是要影響你的仕途呢……”
“怕甚麼,橫豎他們家不過是做學問的,管不到本捕頭的升遷上。”蘇捕頭又滿臉堆笑的對那靈樞姑娘道:“姑娘還請繼續,本捕頭,正愛看美人演好戲呢!”
“多謝蘇捕頭。”靈樞姑娘對蘇捕頭微微一笑,道:“靈樞定然盡心竭力,讓蘇捕頭看的盡興。”
“好!好!”蘇捕頭一看美人垂青,倒是也十分得意,越發手舞足蹈,忙道:“靈樞姑娘不僅生的美,手更是巧,且不知道是怎樣生成的,對了,本捕頭會瞧手相,倒不如給靈樞看看真正的姻緣……”說着便腆着臉想去捉了靈樞姑娘的手來。神女歸來,獨霸天下
靈樞姑娘只微微一笑,靈巧的閃避開,道:“蘇捕頭玩笑了,姻緣本便是掌握在自己手裡,又何必要看?”
說着,重新拾起牽制傀儡的線,繼續演起了那“秀才遇上兵”了。
“啊呀,可惜可惜。”蘇捕頭響亮的咂舌,轉頭一碰那秀才捕快,秀才捕快忙把自己早剝出來的花生仁捧了一捧放在了蘇捕頭的手上,道:“兔子,你也不要太過分……”
正這個時候,突然有人自我後腦結結實實的彈了我一下子,我不由“哎呀”一聲,回頭一看,卻是鸞兒又好氣又好笑的瞧着我,指着籃子道:“恩客都進了屋,點心還不到,我說呢,原來竟然是美滋滋的看戲來了!可不是不務正業麼!”
我一拍腦袋,禁不住“啊呀”,一聲,連聲道:“該死該死,我怎生倒是把正事給忘了!”說着拔腿就上樓去送點心了。
鸞兒猶在後面喊着:“姐姐加個塞兒,且往我們姑娘那屋子裡送去!”
我也來不及應聲,只急匆匆的跑到了樓上去。
今日因着晚了,送完了點心我須得多說些賠罪討好的話,是以耽擱了些時候,方纔回到了花廳,但見靈樞姑娘素手翻飛,那兩個傀儡一起見招拆招,伴着鑼鼓的點兒,演的真是熱鬧非凡,旁的傀儡師傅也在旁邊操控着傀儡,但總也不及靈樞姑娘演的好。
我雖然看不出頭尾,單單看那一手絕技,已然十分知足。
不多時,鑼鼓一敲,今日裡的傀儡戲便落了幕,靈樞姑娘並傀儡班子的人便一一行禮致謝,煙雨閣素來豪客多,打賞叮叮噹噹的,也落下了不少散碎銀子。
待恩客散了開來,我便蹲在靈樞姑娘身側,出神的望着那傀儡,只見傀儡的身子做的極爲細緻,像是木頭仔細打磨,精製而成,傀儡的小小面孔上,也給塗上了顏色,點了五官,離近了瞧,連丹鳳眼,臥蠶眉也瞧得清楚,當真是巧奪天工。
正在我看的發愣的時候,靈樞姑娘笑吟吟的走了過來,道:“你便是那有名的龍神使者麼?”
我倒是嚇了一跳,很不好意思的說道:“梅菜正是龍神爺手底下跑腿兒的小丫頭,靈樞姑娘是怎生認識我的?”
靈樞姑娘笑道:“你怎生認識我是靈樞姑娘的,我便是怎生認識你是梅菜的。”
我訕笑兩聲,覺得這個靈樞姑娘倒是很平易近人。忙指着那傀儡道:“這些傀儡當真做的與真人一般,難道也是姑娘的巧手做的?”
靈樞姑娘卻搖搖頭,失笑道:“做傀儡的是做傀儡的,耍傀儡的是耍傀儡的,自然不是一個人了。姐姐也不曾有那樣的巧手。”[楚留香]辣媽推倒無花
我點點頭,笑道:“姑娘牽動起傀儡來,當真出神入化,梅菜打心裡可佩服的緊呢!”
“這有甚麼好佩服的,人生在世,都各自混各自的飯吃,所以人都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的。”靈樞姑娘笑道:“好比說你,不是最能驅妖除魔的麼!”
我忙擺手道:“姑娘大概是誤會啦!,梅菜哪裡有那種本事,真正能降妖除魔的,可是龍神爺吶!”
“哦?”靈樞姑娘忙問:“難不成龍神爺也時時是要顯靈在這紫玉釵街上的?”
我忙點點頭,道:“龍神祠就在紫玉釵街上,姑娘得了空,倒是也可以去瞧瞧吶!”靈樞姑娘忙點點頭,笑道:”那可太好了,有機會我一定過去參拜參拜,讓龍神爺保佑生意,最好,再賜給我一個如意郎君,呵呵。”
我覺得這位靈樞姑娘不僅招公子喜歡,也很招我這樣的小丫頭喜歡呢!
聽說靈樞姑娘要在煙雨閣停留些日子,我滿心歡喜,看來又能大飽眼福呢!
不想第二日,鸞兒來鋪子裡面買點心,見了我,卻道:“好生可惜,今日裡,大概瞧不了傀儡戲了。”
“誒?”我一邊把點心包上,一邊忙問道:“昨天不是演的好好的麼?這是怎地啦?”
鸞兒嘆了口氣,道:“你不知道,那靈樞姑娘的傀儡給人弄壞了。”
“什麼,靈樞姑娘那幾個精巧的傀儡?”我忙問道:“好好的怎地壞了?給誰弄壞了?可着實該打!”
鸞兒嘆口氣,道:“你不知道,那些傀儡的線,全數給人剪斷了,而且東一個,西一個,丟的四處都是,我們今日好好好的在整個煙雨閣翻找了一番,還少幾個呢!也不知道是誰這樣狠心,那樣漂亮的傀儡都下的去手,哎,保佑最後的那幾個傀儡能尋得罷!”
我登時想起來了昨天裡那位出言威脅的林公子來,該不會,是那林公子的報復罷?
正發着呆,鸞兒碰碰我,問道:“你怎地愣了?明日橫豎還能瞧得,你也無需這樣失望。”
我點點頭,問道:“靈樞姑娘現在怎麼樣了?一定很傷心罷?”
鸞兒答道:“可不是麼!尋不得的傀儡也不找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言不發。”
不知道靈樞姑娘有多心疼呢!
晚上去煙雨閣送點心,我總留心着犄角旮旯,有沒有遺失的傀儡的蹤跡,果然,在一角團花地毯下面,正看見一小塊不平整的地方,我趕緊掀起來,一個小小的傀儡正躺在地上。
我欣喜若狂的拾起來,撣了撣土,擦拭了一下那傀儡的面孔,卻發覺燈火閃耀下,那個傀儡的手臂似乎自己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