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長安街市上,蕭景雲滿心歡喜地流連於各式各樣的攤鋪,一路走走停停。自從得知這位蕭姑娘就是自己未來的嫂子,紫芝待她愈加親熱,與衆人一起在松風樓吃過飯後,又主動陪她去外面逛街。蕭氏一門在營州乃是有名的豪富之家,尋常的金銀珍玩根本入不了蕭大小姐的眼,所以,紫芝打算買些別出心裁的小玩意兒送她做見面禮。
李琦與裴宗之就跟在她們後面,一路邊走邊聊,二人雖是初次見面,彼此言談間倒也十分投緣。裴宗之的目光始終落在妹妹俏麗的身影上,含笑感慨道:“一轉眼,紫芝都長這麼大了,剛纔我差點都不敢與她相認呢。都說女大十八變,看來果真如此。”
“是啊,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還只是個這麼高的小丫頭呢。”李琦用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微笑着附和,“那時候她特別可愛……記得有一次她心情不好,自己一個人坐在雪地裡流淚,我就過去喂她糖吃,把一整包糖都給了她。一見有好吃的,這小丫頭馬上就不哭了,睫毛上還沾着淚珠呢,一雙大眼睛卻笑得彎成了月牙。依我看哪,這丫頭嫁給我肯定還覺得委屈呢,人家可是立志要當尚食女官的人。”
“是麼?”裴宗之也聽得笑了,“紫芝這丫頭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可有時候脾氣卻挺倔,以前咱們家裡的人沒有不讓着她的,也不知現在她這性子改了沒有。如今她在殿下身邊,凡事還請殿下對她多多擔待些纔是。”
李琦笑着嘆了口氣,道:“不想擔待也不成啊。裴兄,你是不知道,這小丫頭古靈精怪得很,我拿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能夠侍奉殿下左右,當真是舍妹之福。”裴宗之看向身邊的年輕王者,語氣中帶着真誠的感激,“我聽紫芝說了,咱們家的新宅子也是殿下幫忙置辦的,裡面的一應傢俱什物都準備好了,還僱了幾個下人每日灑掃收拾。盛王殿下,我們裴家真是不知該如何感謝您纔好……”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還說這些客套話做什麼?”李琦擺了擺手止住他的話,繼續道,“那宅子雖比不得你們裴家的舊邸,住着倒還算舒適,而且離我們家也挺近的,紫芝以後來看你們也方便。室內的陳設我只是叫人簡單佈置了一下,你們再仔細看看,若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叫人來跟我說一聲便是。”
裴宗之微笑着一拱手:“多謝殿下費心。”
二人一邊說着,一邊饒有興致地看着長安城的繁華街景。自開元年間以來,天下承平,海內富安,兩京之中的百姓更是安居樂業,無人不讚頌今上李隆基之仁政。然而此時,李琦卻看到了一幅不甚和諧的畫面——就在前方不遠處,一對衣衫襤褸的母子正在沿街乞食。那婦人膚色蒼白,形容消瘦,一身破布拼成的衣裙只勉強能夠蔽體;她身邊的小男孩兒不過八.九歲的模樣,面色蠟黃,身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顯然是長期營養不良所致。
小男孩兒顯然是餓壞了,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的,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扯着婦人的衣角抽噎道:“阿孃,我餓了,我要吃飯……”
“阿福,乖。”那婦人喚着兒子的乳名,停下腳步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再忍一會兒,阿孃很快就能給你弄來吃的了。”
“嗯。”小男孩兒用髒兮兮的小手擦乾眼淚,乖巧地點了點頭。
母子二人說話的時候,正好站在路邊一家賣脂粉首飾的攤鋪前。那攤鋪的主人正大聲吆喝着招攬顧客,一見他們站在自己的攤子前,便一臉厭煩地呵斥道:“哪兒來的叫花子?趕緊給我滾遠點!一個個臭氣熏天的,可別擋了我們家的生意!”
“我不是叫花子。”小男孩兒忽然擡頭辯解了一句,聲音卻是有氣無力,“我們……我們只是暫時沒有錢而已。”
“呦,看你小小年紀的,脾氣倒挺倔。”那攤販冷笑一聲,抄起一根木棍就往小男孩兒身上狠狠打去,“死叫花子,還不快滾!”
“你……你憑什麼打我?”小男孩兒被打得一個趔趄,盈滿淚水的眼眸中露出倔強的神色。
“阿福,快走吧。”那婦人也不敢與人起爭執,只得含悲忍辱地拉着兒子匆匆離開。
紫芝看着這一幕,心頭不禁一陣火起,兩隻小手都緊緊攥成了拳頭。蕭景雲知她心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然後徑自走到那攤鋪前,隨手拿起一個玉鐲問道:“這個多少錢?”
“呦,姑娘真是好眼光!”一見有客人上門,那攤販登時換了副嘴臉,眉開眼笑道,“這鐲子可是好東西,您瞧瞧這款式、這質地,胡商們從西域運來的貨都沒有我這個好。而且我這價格也公道,只要五百文錢。”
蕭景雲淡淡一笑:“五十文錢。”
見她如此壓價,那攤販立刻叫起苦來:“姑娘,您瞧瞧,這鐲子可是用上好的翠玉做的,五百文錢的價格就已經夠低的了。幹這一行就是爲了混口飯吃,我也不能做賠本的生意啊,您說是不是?”
蕭景雲絲毫不爲所動:“五十文錢。”
“這……”那攤販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咬了咬牙,“好吧,既然姑娘這麼識貨,五十文錢就五十文錢,成交!”
蕭景雲卻把手中的玉鐲往他面前一摔,白了他一眼笑道:“誰說我要買你的東西了?本姑娘只是在練習砍價。”
“你……”那攤販徹底無語,心裡唯有一種被人耍了的感覺。
蕭景雲得意地笑了,玉手一揮,趁他不備便把那攤子掀了個底朝天。
“你你你……你眼裡還有沒有王法?”那攤販氣得都結巴了,抄起木棍又要動手,“小丫頭片子,看老子我怎麼教訓你!”
“來呀,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追得上我?”蕭景雲一邊笑着,一邊拉住紫芝的手轉身就跑。
李琦和裴宗之也跟着她們快步離開,幾人跑到一處人少的巷子中,一想起剛纔的事,都不禁開懷大笑。紫芝跑得急了微微有些氣喘,拉着蕭景雲的手笑道:“你可真厲害,都不用動手,剛纔那個人就已經被你給氣死了。”
“那是。”蕭景雲得意地一揚眉,“本姑娘自幼行走江湖,這樣懲惡揚善的事可沒少做,你們不用誇我。”
裴宗之笑着拍了拍心上人的肩,提醒道:“景雲,我知道你武功好,可這長安城乃是天子腳下,法度森嚴,和你們營州大不一樣。你以後說話做事務必收斂些,不要給自己惹來麻煩,知道嗎?”
“怕什麼?”蕭景雲滿不在乎地一笑,“本姑娘就是這麼嫉惡如仇,他欺負那個小孩兒,我就要欺負欺負他!再說了,不是還有盛王殿下在麼,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商販,又能奈我何?”
李琦衝她拱了拱手,笑道:“蕭女俠行俠仗義,小王也着實佩服得很哪。”
蕭景雲笑得陽光燦爛,又對紫芝說:“裴姐姐,逛了這麼久你也累了吧,要不咱們先回去?”
“嗯,好啊。”紫芝頷首答應着,一想到以後家人都能留在長安,心裡便是無限歡喜,又對李琦說,“我和爹孃九年沒見了,想回去和他們一起住幾天,你看行嗎?”
李琦點頭一笑:“好,我送你們回去。”
裴家的新宅位於城東的永嘉坊,居住在此的多是有身份的仕宦人家,環境十分清幽。蕭家在長安本就有自己的宅子,蕭逸峰便帶着妹妹與師妹一起去了宋君平那裡。紫芝一見到母親就笑眯眯地黏了上去,母女二人手挽着手,別提有多親密了。李琦看着她們,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亡母武惠妃,心頭驀地泛起一陣難言的酸楚,又對紫芝簡單囑咐了幾句,便獨自離開了。
他一個人走在黃昏時分的街巷中,風微微吹起他的衣袂,彷彿整個人都帶上了一種悵然若失的味道,恰似他此刻的心境。
那對沿街乞食的母子也走到了這裡,手裡各拿着半塊蒸餅吃得正香,全然沒有注意周圍的情形。就在此時,巷子的轉角處有一人騎着快馬狂奔而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喊着:“閃開!都給我閃開!”
那聲音清脆悅耳,竟是個正當妙齡的美麗少女。
少女的馬似乎是被驚到了,一路拼着命地狂奔,根本不受她的控制。路人紛紛躲到一旁,而當那對母子反應過來的時候,揚蹄嘶鳴的駿馬距離他們已不過兩尺之遙。
“啊——”那個名叫阿福的小男孩兒驚恐地叫出聲來,卻已來不及躲避。
眼見就要有人命喪於馬蹄之下,少女拼盡全力調轉馬頭,不料用力過猛,自己竟被那發狂的馬兒甩下了馬背。
“救命啊!”情急之下,少女脫口而出的竟是一句突厥語。
她下意識地用手護住頭部,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有一人倏地掠到她身側,速度之快,疾如閃電。
待她再度睜開眼睛時,已然墜入那人溫暖的懷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