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輕身功夫極好,跑起來當真是步履如飛,奔至江畔時足尖輕點岸邊壘石,縱身一躍,便輕輕穩穩地落在船頭。老艄公見客人已滿,便搖起船槳向江心駛去。孟琨等幾個盛王府的侍衛急追而來,此時再也顧不得隱藏身形,只想趕快找個船家追上他們。只可惜這裡並不是什麼繁華的大碼頭,除了那一艘剛剛駛離岸邊的烏篷船,四周再無別的船隻。
“船家,停一下!”孟琨向那老艄公揚聲大喊,試圖把他喚回來。
紫芝迎風立於船頭,遠遠一看果然是他們,不禁抿嘴一笑,隔着茫茫江水向他們喊道:“喂,你們不要再跟着我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們若是回到長安,就告訴他我一切安好,無需掛念。”
孟琨等幾個侍衛急得直跺腳,卻又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小船漸行漸遠。
船上的老艄公很慈祥地看了紫芝一眼,一邊搖櫓一邊笑眯眯地說:“小娘子快回船艙裡坐下吧,這兒風大,小心着了風寒。”
紫芝對他友善地一笑,然後彎腰進了船艙,不料這船內空間甚是狹窄,一進去就不小心踩到一個人的腳。被踩的是一位正當妙齡的女道士,素衣玉冠,明眸皓齒,遠山般的淡淡蛾眉間頗有仙風,令人見之忘俗。紫芝見狀忙縮回腳來,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小女子冒犯鍊師了……”
“無妨。”女道士淺淺一笑,眼波流轉間似有無限風情。
“裴姐姐,來坐這邊!”高望舒招手喚她,待她坐定後,忽然沒頭沒腦地低聲說了一句,“我覺得,他……他真的對你挺好的。”
紫芝卻知這少年口中的“他”說的是誰,淡淡一笑沒有接口。自從離開長安,她幾乎再沒向任何人提起過他,可心裡卻總是忍不住在想,此時此刻他身在何處、正在做什麼。玉郎都已經兩歲了,這麼大的男孩子應該會很淘氣吧?他獨自一人在家照顧兒子,是不是會很辛苦?咸宜公主一向熱衷於爲他張羅婚事,也不知這些天又爲他引見了誰家的女子,皇帝是否會再爲他冊立一位新王妃……
想到這裡,心竟沒來由地亂了起來。
“裴姐姐……”高望舒輕輕喚她一聲,見她仍是怔怔地出神,心中不禁微微閃過一絲黯然。忽然看見她頭髮上沾着一小片碎枯葉,少年略一猶豫,便伸手幫她取了下來,指尖觸到她柔軟的髮絲時,心彷彿在剎那間停跳了一拍。
她是他心目中最純淨美好的女子,如女神般聖潔,就連觸碰一下都是褻瀆。
少年小心翼翼的動作打斷了她思緒。紫芝微笑着向他說了一聲“謝謝”,然後便轉頭去看窗外的風景。小小的烏篷船順着水流緩緩飄蕩,兩岸山巒疊起,青林翠竹,猿鳥齊鳴,置身其間恍如在畫中游。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小船上就只有兩位客人,一位就是剛纔不小心被她踩到的女道士,還有一位英俊的玄衣青年獨自坐在船尾,挺拔矯健,一雙眼睛亮如朗星,古銅色的肌膚透着健康明朗的氣質。
轉眼到了吃飯的時辰,老艄公拿出蒸餅來分給四位客人,紫芝等人都接過來吃了,唯有那玄衣青年婉言謝絕。他從懷中取出一支青碧色的竹笛,伴着泠泠江風,悠悠吹出一首不知名的小調,空靈悠遠,宛如仙音。笛聲和着老艄公搖櫓的欸乃聲,真是說不出的悅耳。紫芝不禁擡頭向船尾看去,只見那吹笛之人彷彿置身於一幅淡墨山水長卷中,遠處江畔荻花隨風搖曳,水雲間一片蒼茫。
暮色將至之時,船在一個熱鬧繁華的渡口停了下來。
大大小小的船隻都停泊在此處,碼頭上人來人往,有衣衫華麗的商賈、搬運貨物汗流浹背的壯丁,還有幾個濃妝豔抹的少婦,搔首弄姿的似在招攬夜裡的生意。紫芝一路上被那小船搖晃得有些暈了,上了岸仍然覺得腳下軟綿綿的。才走了幾步,就見一個留着長鬍須的老道向這邊闊步走來,只略一打量她,就湊上前來一臉神秘地說:“小娘子,看你骨骼清奇、面相不俗,天生就是個習武的奇才啊!奇才,真是奇才,不是小老兒胡言亂語,今後這天下興亡可全都靠你了!”
“啊?”紫芝被他唬得一怔,覺得自己的頭更暈了。
“賣你一本秘不傳世的武功秘籍,獨家的哦,只要三百文錢!怎麼樣,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幸運?”那老道說得唾沫星子亂飛,見她不說話,不禁有些擔心今天的這筆生意又要泡湯,於是竟主動替她壓價,“怎麼?這還嫌貴?哎,難得遇到你這樣資質不凡的年輕人,好吧,那我就再給你便宜點……”
高望舒一拉她的衣袖,低聲道:“走吧,騙人的。”
紫芝被他拉着快步往前走,心中不禁暗覺好笑,這天地之大真是無奇不有,竟然還會有這麼逗趣的江湖騙子。在他們身後,那老艄公把船繩系在渡口的木樁上,繼續吆喝着招攬返程的客人。碼頭上有兩個官差正提着哨棒維持秩序,一看到那老艄公,就立刻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喝道:“趙老二,你真是生了個潑天的膽子!這個月的租子還沒交呢,就敢在咱們的地盤上攬生意?”
老艄公一驚,忙上前幾步賠笑道:“兩位官爺怕是記錯了,這個月的錢小人昨日就送到官衙去了……”
“呸!”官差狠狠啐了他一口,“你腦子進水了?我說的是孝敬給咱們兄弟的那一份兒!”
“哦,是是是……”老艄公面露難色,戰戰兢兢地向他們躬身作揖,“孝敬兩位官爺的那一份兒本來也準備好了,可是昨晚我家孫子忽然生了病,家裡實在是沒有餘錢了,只能先拿這錢給孩子抓了藥。兩位官爺能否開開恩,寬限幾日……”
“寬限幾日?行啊!”官差壞笑着點點頭,隨手掄起哨棒向他身上狠狠打去,“老傢伙,讓你先吃爺爺我一頓棒子!”
“哎呦——”老艄公被打得痛呼出聲,驚慌之下連忙抱着頭向後躲閃,無奈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竟被一塊石頭絆得摔倒在地。
“哼,老傢伙,敬酒不吃吃罰酒!”兩個官差愈發得意,提着哨棒對倒地不起的老人又踢又打,毫無憐憫之心。
適才乘船的女道士剛剛走上碼頭,看到這一幕心中頗有不忍,雖然不想多惹事端,但略一遲疑,還是走過來對那兩個施暴的官差說:“兩位官爺,您看這老人家一大把的年紀了,身子骨也不太硬朗,只怕是經不起你們下這樣重的手啊!有什麼事大家不妨好好商量,何必一定要動武呢?”
“滾開!關你屁事!”一個官差不耐煩地呵斥,然而轉頭一看,卻見一位容色絕麗的女冠盈盈立於碼頭之上,纖腰修眸,眉眼含春,素白的衣袂在風中翩躚飛舞,那風姿宛如一枝梨花斜映水。
剎那的驚豔,兩名官差眼中同時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