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句話便讓紫芝覺得無比安心。她微笑着與他牽手漫步林中,看那清澈的溪流在山谷間叮咚流淌,清風拂岸,雲雀在枝頭爲彼此歌唱。離村子越來越遠,四周愈加靜謐,杳無人聲,樹木掩映中忽見一處殘垣斷壁,頹圮的牆垣內房舍早已不復存在,唯有一座古舊的密檐磚塔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裡,看起來應該是一處古寺的遺蹟。
“走,咱們進去看看!”紫芝興高采烈地拉着他往裡走,忽然又有些害怕起來,“這麼荒僻的地方,該不會有什麼孤魂野鬼吧?”
李琦在後面故意嚇她,扮起鬼臉道:“鬼啊——”
“行了行了,扮得一點都不像!”
紫芝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幾步登上塔基的臺階,有些吃力地推開古塔沉重的大門,卻見黑洞洞的塔內忽然飛出幾隻蝙蝠,撲棱棱的嚇了她一跳。李琦撿了些枯樹枝用火摺子點燃,充作火把爲她照明,塔內盤旋而上的木樓梯吱呀作響,扶手上落滿塵埃,角落裡結着蛛網,顯然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這裡了。登上第二層時,陽光才從塔壁兩側的小窗照射進來,可以看到牆上色彩剝落的壁畫和浮雕,精緻的飛天女仙衣帶飄飄,在雲霧中翩翩起舞,輕盈靈動,栩栩如生。
“你看,真的好漂亮呀!”紫芝把壁畫上的飛天指給他看,一臉明燦的笑容,“小時候最喜歡聽哥哥給我講神仙鬼怪的故事了,什麼狐妖與書生啊、花神與仙君啊,可有意思了。你發現沒有,那些故事幾乎都發生在這種荒僻無人的地方,咱們一會兒到了塔頂,會不會也遇見一位俊美倜儻的神仙啊?”
李琦伸手一戳她的腦門,笑道:“神仙才不會看上你呢,小花癡!”
“嗯,也是。”紫芝識趣點頭,挽住他的胳膊憨憨地笑,“就算看上了我也不稀罕,嘿嘿,神仙哪有我們家二十一郎好啊?”
李琦被她哄得開心,心想這丫頭怎麼越來越會說甜言蜜語了?塔內光線幽暗,頗有種身處異界的神秘感,然而此時兩人心中卻只覺溫馨甜蜜,就像是在春風和暖的花園攜手漫步一般。每上一層,塔內的空間便縮小一些,登到第九層時已覺十分逼仄。也不知這塔是哪朝哪代的遺蹟,塔身十一層以上已經損毀,陽光從十二層破碎的樓板中間徑直照射進來,明亮得讓眼睛微微有些發花。
紫芝手搭涼棚看了看,雀躍道:“走,咱們到頂上去,那裡視野一定特別好!”
二人小心翼翼地爬上頂層,重新沐浴在陽光之下,恍惚中竟有種重返人間之感。縱目遠眺,只見遠處羣山疊翠,溪水縱橫,一條寥廓大江滾滾東去,浩蕩無邊。紫芝依戀地緊緊攥着他的手,一雙眼睛卻根本顧不得去看風景,脈脈含情的目光全都投注在身邊之人俊美如玉的面龐上,似是怎麼看都看不夠。
風輕輕吹起他鬢邊幾縷散發,陽光下他的輪廓愈加棱角分明,眉濃眼亮,丰神俊美。
已經多久沒這樣仔細看他了?自從離開王府搬去白鶴觀,她以爲這一生已與他緣盡,不想竟還有機會與他攜手同遊,共賞江南美景。他是她的,今生今世都只屬於她一個人。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紫芝一臉癡迷地盯着他看,毫無避諱,心中愛極時,忽然就有種想要調戲他的衝動,一會兒伸手摸摸他的頭髮,一會兒笑眯眯地捏捏他的臉。
李琦只覺得自己被她當成了布娃娃,揉揉捏捏的好不尷尬,不禁微微側過臉去輕咳一聲,正色道:“幹嘛動手動腳的?女兒家要矜持一點,知道嗎?”
紫芝卻愈加霸道,仰起小臉說:“你是我的,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李琦深知和她講道理是講不通的,默然片刻,忽然伸手去撓她的癢:“還敢和我叫板了?小丫頭,讓你見識見識你家夫君的厲害……”
“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紫芝忙笑着躲開,看着腳下被踩得吱呀作響的木樓板,不禁微露擔憂之色,“呀,咱們不會從這裡掉下去吧?”
塔頂損毀後經年風吹雨淋,這木樓板早已脆弱不堪,被二人這麼一鬧,竟真的一下子塌了下去。紫芝嚇得驚呼一聲,暗歎自己真是長了張烏鴉嘴,連忙縱身越向樓梯處,撒開步子飛一般地往下跑。這次,她沒忘了要拉上他一起。因爲跑得太快,出了古塔她也沒能立刻止住步子,隨着慣性一口氣跑了好遠,忽然被腳下石頭一絆,竟拉着他一起摔在草地上。
“小心!”
眼見她嬌俏的小瑤鼻就要與大地親密接觸,李琦忙一把拉住她,兩人抱在一起在草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才終於狼狽地穩住身子。
他壓在她身上,兩隻手以保護的姿態墊在她腦後。
紫芝摔得頭暈眼花,心跳加劇,隔着滿眼金星與他對視,低聲喃喃:“摔……摔得好慘。”
李琦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須臾才問:“怎麼樣,沒傷着吧?”
“沒事。”紫芝輕描淡寫地笑笑,目光從他俊秀的眉眼一直移向那輪廓分明的雙脣,這樣近的距離,讓她心中不自覺地萌發出某種熾熱的衝動。嘴角不禁彎起美好的弧度,她俏皮地眨眨眼,忽然擡頭蜻蜓點水般地在他脣上吻了一下,然後微笑着閉上眼睛,滿面緋紅,心裡卻是無限甜蜜。
下一刻,他的吻亦如雨點般落下,溫柔而熱烈。
這極盡纏綿的一刻,紫芝只覺自己的心幸福得就快要化掉,今生今世,都不會再如此迷戀一個人。二十一郎,二十一郎……閉着眼睛,依稀聽到林間清風搖盪,樹梢上幾隻婉轉啼鳴的畫眉,聲徹你我的柔腸。一陣耳鬢廝磨過後,她聽到他在耳邊柔聲說:“紫芝,再給我生個女兒吧,像你一樣可愛的。”
“在……在這兒?”紫芝猛地睜開眼睛,環顧四周寂靜無人的林野,一下子想歪了。
李琦冷汗如雨,窘道:“想什麼呢?我是說以後……”
“哦。”紫芝鬆了口氣,卻還嘴硬,“你又沒說明白,誰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琦翻了身平躺在草地上,以手爲枕,仰望藍天輕嘆一聲:“人生啊,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多歇一會兒吧……”
紫芝也學着他的樣子舒服地躺着,抿嘴一笑,繼續剛纔的話題:“我纔不要再生個女兒呢!自從有了玉郎,感覺你就不像以前那樣疼我了,若是有了女兒,你豈不是一門心思都只放在她身上了?我不要被你冷落,不開心不開心!”
李琦不禁失笑:“你也真是的,哪有孃親吃自己女兒的醋的?”
紫芝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霸道地把他的手臂拉過來枕着,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他看了看天色說:“時候不早了,回去嗎?”
“嗯,走吧!”紫芝騰地一下躍起身來,臨走前不忘雙手合十,對着遠處的古塔歉疚地拜了一拜,“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剛纔真不是故意把你踩壞的……”
“還跟塔說話,你以爲你是神仙啊?”
“嘁,你不懂——”
古塔靜默無言,山林間只留下他們一路歡暢的笑聲。
回到客棧時已近黃昏,只見店門口圍了一大堆人,有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看熱鬧的百姓,也有身着公服忙碌辦事的官府差役。二人正覺奇怪,進去找店裡的夥計一問,才知是有一位新來住店的客人在房中遇害,淬了毒的金針插在咽喉處,一擊斃命,七竅流血,死相極爲悽慘。巧的是,那客人住的正是他們今早換掉的房間。二人都只當是巧合,也沒在意,與夥計聊了幾句就回房休息去了。
夜裡,紫芝卸去釵環正欲就寢,還未吹滅燈燭,忽聽窗外風聲颯颯,幾根金針倏地破窗而入,直擊她的咽喉。李琦察覺有異,忙一把將她拉開,隨手將案上燭臺擲出去格擋,不料從窗外射入的金針越來越多,密如雨簾。紫芝驚出一身冷汗,拔劍抵擋時不慎被幾枚金針擊中後腦,霎時間一陣強烈的痠麻之感從頭頂迅速蔓延至全身。
這是什麼鬼東西……針上一定有毒吧?
李琦見她臉色不好,忙把她擋在自己身後低聲安慰:“別怕,有我呢。”
紫芝點點頭,咬牙撐着不讓自己倒下,卻見眼前有人影倏地一閃,一個身着黑色勁裝的高大青年從窗外飛掠進來,身形矯健,看起來似乎隱隱有些眼熟。待他轉過臉來,紫芝不禁脫口驚呼:“韓霸,你……你沒死?”
“我當然沒死。”韓霸盯着她冷冷一笑,目光中有刻骨的仇恨,“海客是不會輕易死在海上的。你殺了薇兒,今天我就要替她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