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郎,我也想你……”紫芝展臂環住他的腰,微笑着把頭伏在他胸口,眼中卻隱隱有淚光閃爍,“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還打扮成這麼一副尊容?剛纔都快嚇死我了知不知道,你在後面一直盯着我,我還以爲……以爲是有人要行刺呢!”
李琦低頭吻了吻她的柔發,笑道:“打扮成這樣,不是連你都差點騙過去了麼,旁人哪裡還能認出我來?爲了能見你一面,我可着實花了不少心思。”
儘管換了一身戎裝,可他衣袍間的氣息依然熟悉而溫暖。大半年不曾相見,紫芝心中雖有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卻只變成了淡淡的一句:“這裡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知道。”李琦把懷中的妻子抱得更緊,彷彿生怕下一刻就會再度失去她,“可是紫芝,我實在太想見你了,一想到你又要去戰場上面對那些刀光劍影,我心裡就擔憂得很……我右手雖然還不能握刀使劍,左手卻能,關鍵時刻總還能保護你。”
行軍途中一切從簡,營帳內也沒有生起炭火,刺骨的寒風透過門簾的縫隙吹進來,紫芝只覺得這一天走下來身子都快要凍僵了。她握住他的手,果然也冷得如冰一般,忙把他的手塞進自己的衣袖中暖着,心疼道:“我來這裡就是暗中做雍王的護衛,哪裡還需要別人保護?這一路如此辛苦,你又何必……”
李琦滿不在乎地一笑:“這有什麼辛苦的?你家郎君又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人。”
紫芝笑着接口:“好,是鐵骨錚錚的真漢子。”
李琦被她誇得開心,忽又嘆了口氣:“就是這一路上只怕都不能沐浴了,想想就發愁。”
紫芝跳起來在他頰上親了一口,笑眯眯道:“沒事,反正你家娘子也不嫌棄。”
李琦順勢將她攔腰抱起,轉了兩圈笑道:“還行,你這半年倒沒怎麼瘦。”
紫芝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宮裡的飯菜比咱們自己做的好吃。”
儘管已經易容,可他摘掉絡腮鬍子後容貌便與往常相差不多,看起來並沒有什麼陌生感,只是眉宇間到底已有了歲月的痕跡,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被磨礪得又多了幾分俊朗疏闊。紫芝的目光在他臉上眷戀地徘徊,忽然想起當年剛剛二十出頭的他風華正茂,第一次奉命前往隴右犒賞將士,自己又是撒嬌又是耍賴,最後到底還是偷偷跟了去……憶及往事,她不禁甜甜地揚起嘴角,忽見一人掀開門簾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笑呵呵地大聲喚道:“裴少監,雍王殿下命我過來……”
一眼瞧見帳內二人相擁的旖旎畫面,那聲音戛然而止。
李琦忙放開紫芝,背對着門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貼好鬍子,轉過身來時又恢復了先前的模樣,向那人從容地抱拳一笑:“俞隊正。”
這俞隊正乃是雍王李適手下的直屬軍官,負責管理五十名近衛,李琦亦是其中之一。俞隊正有些尷尬地咧了咧嘴,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案上,聲音比剛纔小了許多:“裴少監,飯食已經準備好了,雍王殿下命我給您送來。”一邊說一邊用豆粒大的小眼睛來回瞟着二人,明顯是在想,一個宦官和一個大男人如此親熱地抱在一起,這是要鬧哪出?
紫芝看着他閃爍的眼神,心底哀嘆一聲,事已至此,索性就讓他誤會好了……她定了定神,對俞隊正很客氣地說道:“辛苦隊正了,回去請替我向雍王殿下道聲謝吧。今日有些累了,我一會兒就要歇下,沒有我的傳喚任何人不得隨便進來。”
俞隊正一臉理解的笑容,連連點頭:“是是是,屬下明白!”
李琦也想趁機開溜,拱了拱手轉身就走:“裴少監若無別的吩咐,屬下告退。”
紫芝卻饒有深意地一笑:“等等,你留下。”
李琦無奈止步,咬着牙腹誹不已:拜託!你一定要讓所有人都以爲我們有斷袖之癖嗎?
俞隊正又瞟了這二人幾眼,只見自己手下這位新來的李二十一郎容貌雖尋常,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種威武之氣,矯健挺拔,讓人不敢小覷,儘管身上只是一件最普通的戎裝,可那筆挺如劍的身姿、端凝如山的氣勢,看起來分明就是一位統率千軍的驍將。在軍伍中混了這些年,俞隊正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氣度不凡的小卒,自己身爲長官,在他面前竟無端矮了半截,而此人又是雲麾將軍裴修親自舉薦入伍的,自己又不好給他什麼下馬威,既然裴少監對他青眼有加,倒不如趁機做個順水人情……
想到此處,俞隊正便笑道:“倒是屬下疏忽了,裴少監身邊也沒安排幾個親兵隨行保護,這李二十一郎身手不錯,不如就讓他留在您身邊好了。”
紫芝當即拱手笑納:“俞隊正一番好意,裴某倒是不好推脫了。”
俞隊正知道自己不便久留,又客套兩句便轉身離開了。李琦臉色愈加陰沉,一雙冷冽的眸子看得紫芝心裡突突直跳。紫芝忙拉着他在便榻上坐下,討好般地笑道:“現在好了,不會有人再來打擾我們了。”
李琦無奈地以手扶額,喟然長嘆:“我這輩子,算是栽在你手裡了。”
紫芝挽着他的手臂,依偎在他肩上只是抿嘴兒笑着,低聲喃喃:“陛下把延慶殿賜給了我,每天晚上我都睡在你以前的那張牀上,經常能夢到你,夢到咱們倆一起在宮中的時候……李輔國是我殺的,二十一郎,我終於爲你報仇了……”
李琦卻是身子一震,蹙眉道:“他怎麼總派你去做這樣危險的事?”
紫芝只是無所謂地笑笑:“當初既然甘願做他手中的一柄利劍,現在就必須聽命行事。”
“我本以爲他把你留在宮中,是因爲……”李琦深深吸了口氣,左手緊握成拳,“真沒想到,他居然會讓一個女子這樣出生入死!”
紫芝依舊把他的手攏入自己袖中,微笑着寬慰道:“沒什麼,這樣我反倒更安心些。畢竟在我看來,能用武力解決的事纔是最輕鬆的。”
李琦嘆息道:“紫芝,說到底還是我拖累了你。”
“不許你這麼說。”紫芝坐直身子,一根纖纖玉指輕輕壓在他涼涼的脣上,“如果沒有你,現在的我依然只是冷宮中的一個低等宮婢,日日勞作,無人理睬,縱然想出生入死做一番大事,又哪裡能有如今這樣的機會呢?你是我的夫君,我原該與你榮辱與共,生死兩相隨。二十一郎,你還記得咱們新婚那晚你對我說的話嗎?不必等到頭髮花白的那一天了,我現在就想對你說,我裴紫芝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
“紫芝……”李琦握住她柔嫩如昔的雙手,目光忽然變得無比悵惘。
紫芝亦是柔腸百結,愈加壓低了聲音說:“陛下對我有恩,他但有所命,我自是不能不從。不過我已經爲他做了這麼多事,這次若能保得雍王平安,也算是還清陛下的恩情了。等回到長安之後,無論聽到什麼關於我的壞消息,你都不要驚慌,我行事自有分寸,一定會平平安安地說服陛下放我離開的。”
李琦目光倏地凝聚起來,驚詫道:“紫芝,你打算……”
紫芝微笑着仰首看他:“等陛下放我出宮,咱們就一起離開長安,再也不回來了好嗎?”
李琦毫不猶豫地點頭,含笑回答:“好。”
入夜後的軍營一派冷寂,墨色的天空上那輪圓月卻異常明亮皎潔,柔和的月光照在他們的營帳上,如夢如幻。俞隊正帶着士兵四處巡視時,總是忍不住向那座小小的營帳偷瞟幾眼,彷彿那裡面有無限旖旎春.色。一個士兵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隊正,新來的那個李二十一郎真被裴少監……”
俞隊正瞪了他一眼,聲音中卻帶着笑:“你心裡知道就好,這種事也是能亂說的?”
那士兵心領神會地點頭,轉而仰首望天,如詩人般深沉地感嘆:“今夜的月色,真好!”